伍周国,蔺阳关。
刀光剑影,尘沙中混杂着滚烫的鲜血,漫天飞扬。
伍周与云姜国力悬殊,此一战,全无胜算。可伍周却是在粮草紧缺、兵力不足的威胁下,硬生生扛了整整两月。
将百姓全部撤走之后,只剩下几千将士,固执死守着这座空城。
至今日,已经是穷途末路。
云姜军因此热血沸腾,想着他们就要拿下蔺阳关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伍周军头上清一色的红巾,通身都透着视死如归。
带头的那人,墨甲银枪,额头上一样系着红巾,眸光冷厉肃杀。
“将军,他们这,是打算鱼死网破?”云姜副将赵宏道。
叶珩望着那人,眸底闪过一抹欣赏,“宁死不降?有骨气。”
如今,云姜的兵力是伍周的数十倍,可面对这群殒身不逊的人,竟也还有些吃力。
寇韫杀红了眼,不顾身上一道又一道血痕,挥舞着手中的银枪,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朝着叶珩奔去。
“这人是疯了吗?”赵宏狠狠地拧紧了眉头,这打法,是真的不要命啊!
叶珩策马迎了上去。
“将军?”赵宏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蹿了出去。
银枪与长剑相撞,震得两人虎口生疼,双双落了马。
“你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
不知是不是走了眼,寇韫竟然在叶珩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惋惜。
她只撩了下嘴皮,“能够死在叶将军的手里,不算太亏。”
那人招招凌厉,叶珩自不敢轻敌,全力应对。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
寇韫恍惚感受到,她的阿爹阿娘,已经在不远处等着接她回家了。口中泛起丝丝甜味,像咬了口她最爱的桃花酥。
伍周败局已定……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寇韫侧身躲过,没来得及避开叶珩的剑,后者却是突然收了力,改了方向。
束发的簪子削成两半,落在地上。失去了束缚,及腰的青丝散落,肆意飞舞。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美得有些不合时宜。
寇韫不知道叶珩为什么要放弃杀她的机会,也不想知道。没有丝毫停留,又直直迎了上去。
不远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看,伍周挂黑旗了!”
她一个晃神,剑尖已离喉咙不过一寸。
叶珩挑眉笑了,“看来,老天爷不想让你死。”
收了剑跨步上马,下令道,“撤兵,回营。”而后头也不回策马离去。
云姜军如潮水般退去。
寇韫望着墙上的黑色旗帜,心下一片寒意。
单远胡乱擦着脸上的血汗,捂着受伤的胳膊走到她跟前,“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云姜怎么忽然撤军了?”
寇韫只看着那旗,一语不发。
单远觉得奇怪,他们这回,是奔着马革裹尸去的,城里根本就没有留人,是谁挂上了黑旗?
“是谁挂的旗?难道是朝廷派人来了?会不会是援兵?”可黑旗是停战的意思,如若是援兵,为何......
“蔺阳,还是被放弃了。”
她早就猜到了,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停战,下一步就是......
“为什么?蔺阳是我们伍周要塞,如若放弃,那云姜岂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一举拿下?”
单远十分激动,但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们的命运,从请求增援的消息一次次发出,又一次次沉入海底开始,就注定了。
“这恐怕,由不得我们......”寇韫掩去眸中的失望,她看到了策马而来的传话士兵。
“寇将军,宋大人请您回营接旨。”
宋鹤良是御封的监军,半月前就被寇韫遣出蔺阳关了。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宋鹤良,求着她送他出去。临阵脱逃,如果是她的兵,绝对就地正法。
她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回营。”
众将士满腹疑惑,却还是听从了命令。
……
伍周帅帐。
寇韫面无表情单膝跪地,甚至没有注意去听圣旨里具体说了什么,她知道,无非是让她投降云姜罢了。
单远跪在一旁,眼睛瞪得通红。
宋鹤良刚念完,单远就径自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绝不可能投降!”
宋鹤良横眉,“单大人是想抗旨吗?”
“是又如何?”
“单远,你若自己想死,别拉着别人一块。抗旨不遵,本官是可以将你军法处置的!”宋鹤良吹着胡子道。
“你......”
“臣寇韫,接旨。”身上的多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此刻却像是泡在了冰块池子里,冷气毫无章法地往骨头里钻。
“将军?”单远一脸的不可置信。
宋鹤良得意地笑了,“瞧,寇将军这才是大将之风,能屈能伸嘛。”
寇韫接过圣旨,宋鹤良便离开了。
“将军?为何要接旨?”
“不接又能如何?”
为将,她不能放弃自己的守地,亦不能丢下百姓,所以她选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哪怕战死沙场,也绝不低头。为臣,她又必须听从旨意,不能违背皇命。
事实上,哪怕再不愿,投降,都是能够保住伍周的唯一方法了。
她随手将圣旨丢在桌上,坐上帅位,靠着椅背,终于卸下力来。
“如何都比投降强啊......”投降于军人而言,无比屈辱……日后,叫他们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便是错误。”
本就是以卵击石。
寇韫闭上眼睛,掩去眸中的疲惫,“百姓是无辜的,将士们也是无辜的,我们已经没办法再战下去了。”
她不愿意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保住了余下这些将士,还有蔺阳关百姓的命。
单远明白她的无奈,也清楚她的骄傲,要她投降,不如一刀杀了她。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怪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
“下去吧。”
“是......”单远行了一礼,没有再说什么。
军中漫天怒号,通通淹没在了黑夜里。
……
次日,城墙上挂了白旗。
天很阴,那一抹白很是扎眼,混着铺天的灰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寇韫还是留了千余人守城,自己只带着一小队人回京。
临走前,见了叶珩。
“你没错,错的是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他只说了一句。
寇韫也不生气他如此明贬她们的皇帝,只淡淡地望着他。
真是讽刺。
想必很快,就能在琼都见到他们,就是不知到时候,来的人还是不是叶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