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船的靠近,歌声越来越清晰了,婉转娇柔的歌喉,听得人心里都是发酥的。
符叔和奚虎欣赏不了这样的唱曲,却对船家端上来的菜肴和茶汤情有独钟,两人只顾埋头吃。
周显只是偶尔吃一点,茶汤却是不喝的,倒是一碟火焙的小鱼干,香酥可口,咸淡适中,没有一点腥味,实在不可多得。
“这位娘子,还有吗?”周显指了指那碟不剩多少的小鱼干,他一边听着歌声,一边把小鱼干当零食吃,很快就见底了。
“有的,小郎君还要吗?”招呼他上船来的那位船娘子连忙点头,能多做点生意,自然是好的。
“有多少我全要了。”周显直接手一挥,很土豪地说道,主要是这样的小鱼干,让他回味起了“曾经”熟悉的味道,恍若两个世界叠加在了一起。
“小郎君全都要了?”船娘子听得一愣。
“嗯,全要了。”周显点头。
“好,我这就去取来。”船娘子脸上一喜,恨不得多遇上几个这样豪爽的客人。
没一会,就端来了一个小木盆,里面满满的一盆火焙小鱼干。
周显高兴地接了过来,也顾不上是否失礼,随手抓起一个就扔进了嘴里,倒是看得船娘子目光里颇有几分欣赏,就算是纨绔,也是一个真性情的纨绔。
小船距离那艘画舫七八米远就停下了,再往前的话,可能就会碰撞上。操舟的老翁是个中好手,不紧不慢地跟着画舫,始终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十里平湖》唱完,曲调又变成了《雁丘词》,周显听得一怔,不想那天在星楼写的东西,居然就已经开始传唱了。
听得出来,声音不是陈十三娘,陈十三娘的声音他听过,与这个唱曲的人不同。
“小郎君也喜欢情公子的诗词吗?”或许见他听得入神,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豪爽,船娘子主动搭腔道。
“情公子?”周显记得,当时在星楼,众人以为是沈胄写的《雁丘词》,所以给他冠以“情公子”的雅号,但现在沈胄被揭穿了,难道这个“情公子”指的是自己?
“不错,听闻情公子年纪不大,就和小郎君一般,已经作有《聂小倩传》、《十里平湖》,还有这曲《雁丘词》……”船娘子一边说,眼里露出向往之色,显然她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否则也说不出这番话。
听她说完,周显已经可以确定,情公子说的就是自己,还好当时没有自报家门,倒不用担心太过高调了。
“据说情公子还写得一手好字,独创的‘瘦金体’就连洛城第一才子姬无忌也赞叹不已,写的雁丘帖就在星楼陈十三娘手中,有人出到三千缗,陈十三娘都没有出让。可惜见过‘瘦金体’字的,就只有当时参与诗会的人,外人却是无缘一睹。”说到最后,船娘子语气里满是遗憾。
三千缗?周显被这个数字惊到了,要早知道这么值钱,当初就该把写的那张纸拿回来的,白白丢了三千两银子,亏大了。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一曲《雁丘词》结束,画舫那里传来了鼓掌声,还有一个粗豪的赞叹声:“不愧为情公子,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只有生死相许,才算得上真正的情。为情公子,浮一大白!”
有轰然叫好的声音,然后是觥筹交错之音,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小船这边来,船娘子怔怔地看着那艘画舫的方向,似乎也是心有感触,嘴里喃喃自语:“生死相许,生死相许……”
周显对此就没有多少感触了,抓起一条小鱼干扔进嘴里,咔嗤咔嗤~~
船娘子被惊醒过来,忍不住白他一眼,大概觉得他不解风情:“小郎君,你可知晓,这首《雁丘词》里还有个典故?”
“哦?”周显假装不知,又抓起一条小鱼干扔嘴里,“是什么典故?”
“说的是一个举子进京应试,遇到一个捕雁的猎人,那猎人说,早上捕获了一只大雁,不想另一只大雁非但没有吓走离去,竟还投地而死……连雁鸟都懂得生死相许,可见情之一字……”
“实在是害人不浅。”周显不等她说完,就自顾自地接了下来。
“小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船娘子眉头一皱,打断人说话已经是失礼了,还说出那更失礼的话来。就连旁边那个怯生生的少女,此时也颇为幽怨地看着周显。
“生死相许,固然伟大,但却是对所爱之人的背叛。”周显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不快,手又抓起一条小鱼干扔嘴里,咔嗤咔嗤,俨然有虿奴吃猪油渣时的架势。
“小郎君这话从何说起?”船娘子紧盯着他,神色肃穆,似乎他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把他赶下船去。
“难道不是吗?”周显反问,“你们想一想,倘若自己所爱的人逝去,你固然愿意追随她而去,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若是在天之灵,会忍心看着你也追随她而去吗?这肯定不是她想看到的,她一定愿意你活下来,并且幸福的生活。”
船娘子和那少女听得一怔,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虽然听来有苟活的意思,可是又觉得有些道理。
“我讲个故事你们就知道了,是发生在一艘大船上的故事,一个名叫周生的士子,在船上偶遇了一位罗姓娘子……”大周版《泰坦尼克号》开讲,当然是经过改编的,一些需要和谐与删减的地方,自然就没有了,只围绕着才子和佳人的情节展开,而这正是闺阁娘子最为喜欢的话本。
“最后,周生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要罗娘子承诺,无论人生多艰难困苦也不要放弃,要勇敢活下去,并成婚生子到儿孙满堂,在暖榻睡梦中百年归老……”
船娘子早就听呆了,而那少女,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四周静悄悄的,就连画舫那边的声音也没有了,因为在不知不觉中,画舫居然与小船就只剩伸手可触的距离,许是因为操舟的老翁也听得入迷了,所以忘记了保持与画舫的间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