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好,我是小封,祝贺您啊,房交会取得了圆满成功。”
“谢谢封所,都是弟兄们得力。”
“钱主任中午有没有时间?想请您赏脸吃个便饭。”
“封所就是客气,好吧,那就去酉味道。”
钱晓伟走进包厢,封建国和他的一位朋友连忙起身相迎。
封建国介绍道:“这位是江南日报的钱主任,这位是城南路派出所孟副所长,孟凡。”
钱晓伟明白了这顿饭的内容,哦了一声,跟孟凡握了一下手。
孟凡说:“久闻钱主任的大名,今后还要请您多关心呢。”
钱晓伟说:“好说,都是场面上混的几个朋友。”
服务员打开一瓶茅台,给几位斟酒。
封建国将孟凡的杯子拿过来,摆在自己面前,说:“孟所长胃出血出院才几天,我替他喝,钱主任没意见吧?”
钱晓伟说:“随意。”
封建国敬酒可不敢随意,一次两杯,往嘴里倒水一样。
钱晓伟每每浅尝辄止,一杯酒分成好几口。
孟凡只顾着陪笑,不时给两位夹菜添汤。
高谈阔论吆喝喧天中,一瓶酒喝得快要见底了。
“去、去,把你们老、老板给老子喊进来。” 封建国摇头晃脑,眼里泛着血光,朝服务员喘着粗气。
魏妙果推开门,封建国朝她招手:“美、美女......老板,过来。”
钱晓伟朝魏妙果眨眨眼,笑了一个。
魏妙果回了一个笑,走到封建国身边。
封建国一手抓住魏妙果的胳膊,一手递给她一杯酒,舌头打着颤:“都讲看到酉味......酉味道的......美女老板,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天陪......老子喝一杯交杯酒,怎......怎么样?”
“这位老板在开玩笑呢,我去给你们泡几杯好茶来。”魏妙果脸上挂着笑,接过酒杯放在桌上,边应付边用力抽回胳膊。
封建国伸出另一只手用力一拖,将魏妙果掀过来坐在自己腿上,说:“敬酒不......吃是不是,那就吃......罚酒!”
钱晓伟急忙起身,掰开封建国的手,低喝了一声:“封所,松开手,啊,魏老板是我的朋友!”
魏妙果看了钱晓伟一眼,目光里全是感激,转身出去了。
钱晓伟又招呼服务员买单,孟凡马上掏出了钱包。
服务员拿着点菜单进来,询问是哪位老板买单。
孟凡正朝服务员招手,封建国突然掏出手枪往桌上一拍,高声嚷道:“这个......可不......可以买单啊?”
服务员一声尖叫,吓得跑出了包厢。
门口立刻挤进来几张脸,有人吐了吐舌头,将脑袋缩了回去,大厅里的众食客也纷纷引颈张望。
孟凡刚才可能是被手枪拍晕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替封建国收起枪,又到收银台买了单。
封建国此刻伏在桌子上,嘴里念念有词却又含混不清,任钱晓伟和孟凡怎么喊怎么拽,就是不肯走。
不一会,贾亦真和110民警几乎同时赶到。
钱晓伟将贾亦真拖到一边,问:“亦真,你怎么来了?”
“有人打热线电话,说这里有人持枪吃霸王餐啊。”
“是我的一个朋友喝多了发酒疯呢,亦真,给我一个面子,算了吧。”
“你吃你的饭,我做我的报道,互不相干,好不好。”贾亦真转背就走,采访目击者去了。
看到民警正在收银台了解情况,钱晓伟赶快回到包厢,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孟凡,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钱晓伟正站在大厅门外回避,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包厢门口百元大钞散落一地,不知所措的孟凡朝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意识到今天遇上了大麻烦。这类题材的稿子,要是在以往,他只需给王利军一个电话,报题会或者编前会上就当场击毙了。如今偏偏是马大明当家,又碰到贾亦真这种一根筋的人,封建国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情急之中,钱晓伟拨通了黄兢的手机,简要介绍了一下前后经过,请他恳求方向清给宣传部领导或者马大明打个招呼。
挂了电话,他猛然一惊,连连责怪自己病急乱投医,这样做等于在方向清面前告了封建国一状。后悔之余,他又不断安慰自己,封建国受到一个内部处理,总比公开报道后脱掉警服要强得多,再说他钱晓伟虽然打了封建国的脸,却在方向清那里挣回了一个面子。
黄兢很快回了电话:“钱主任,方局长不同意打招呼,他说欢迎媒体监督。”
钱晓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说话:“没、没、没搞错吧,方局长是怎么说的?”
黄兢说:“方局长的原话是这样,让媒体发稿,什么毛病都替他们捂着,迟早要捂出大病来。这个王八蛋,公安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谁也别想救他!”
第二天,江南所有报刊亭的《江南日报》被抢购一空,其实大家抢购的只是一个标题:《所长吃饭手枪买单》。
江南日报50周年大庆这天,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娄雅琛亲临报社表示祝贺,还参加了一个小范围的采编人员座谈会。
娄雅琛说:“你们都忙,我比你们更忙,所以我们今天不扯闲谈。”
大家都笑,热烈鼓掌。
娄雅琛压压手,说:“那就跟大家聊聊舆论监督吧,大道理我就不说了,我也说不过你们。听说我们的报纸早两天是江南纸贵啊,所长吃饭手枪买单,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啊。我还听说记者去现场采访,人家给他打了一个大红包,他将红包砸到了人家脸上,这位记者在场吗?”
“在,在,贾亦真。”马大明朝贾亦真抬了一下手。
贾亦真站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娄雅琛点点头:“好,好,好一个砸脸哥,一看就是一脸正气嘛,请坐。”
又是一阵笑声和掌声。
娄雅琛接着说:“砸得好,砸得好啊,记者就是要有这种骨气和正气,才能站在公正的立场做好舆论监督。一个派出所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拿枪对准我们的无辜群众,居然以枪开路吃霸王餐,谁给了他这样的胆子?谁给了他这样的权力?啊。对于这样的败类,我们媒体就是要勇于监督敢于监督,就是要让这样的害群之马身败名裂!”
“谢谢娄书记的支持和鼓励。” 马大明带头鼓掌。
“不正之风之所以盛行,跟舆论监督的缺失有很大关系,还是那句话,有根有据的舆论监督,我娄雅琛是支持你们的!我在这里还要表个态啊,我随时欢迎和接受大家的监督!”娄雅琛看了看表,站了起来,“我刚才所说的,除了砸脸哥三个字,其他的都可以见报。今天我是回家给你们送稿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大明老总啊,你看谁顺眼给谁就是。”
大家笑着起立欢送。
走到门口,娄雅琛似乎意犹未尽,转回身又来了几句:“不要以为你们才有千里眼顺风耳,你们不要忘记了,我也是记者出身的,连哪个角落里同行拿红包砸人都知道。大家以后小心点,不只是你们在监督我,我也在监督你们哦。”
贾亦真在报社从此不叫贾亦真,叫砸脸哥。
钱晓伟其实一直是从心里欣赏砸脸哥这个人的,就像他从心里欣赏马大明一样,跟他们做朋友才真正安全。只是从同学到同事,这么多年,怎么都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他和砸脸哥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娄雅琛对贾亦真的首肯,让钱晓伟隐隐感觉到,报社今后也许就是马大明和贾亦真的天下了。他跟贾亦真现在已经疏远得如同路人甲和路人乙,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甚至卑微到将贾亦真视为一棵大树。
尽管这种想法非常可笑,有伤他的自尊,他还是愿意为现实期待低下自认为高贵的头颅,就像他曾经向报社宿舍区的柚子树表达景仰之情。
他约了贾亦真在报社酒店吃晚饭。
“钱大老板,那天没有给你面子,今天补上。”
“你砸脸哥如今面子大得很啊。”
“都是拜你所赐,起码是两千吧,真是财大气粗。”
钱晓伟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拿手指点着贾亦真,半天说不出话来,勉强笑了一个。
两人喝酒,在钱晓伟的亲切引导下,又一起深情回忆了一会大学校园的生活。
贾亦真说:“钱大老板今天真的和蔼可亲。”
钱晓伟笑道:“老同学在挖苦我呢,别左一个钱大老板右一个钱大老板的啊,听着别扭。”
“在我眼里和心里,你都是一个商人。”贾亦真干了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咂着嘴。
钱晓伟又被噎了一下,只好又笑,边笑边从屁股后面摸出来一个纸盒子,递到贾亦真面前,说:“老同学,送你一个手机。”
贾亦真还在咂嘴:“到底是商人,真俗气,总得给我一个接受的理由吧。”
在钱晓伟的眼里,贾亦真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没想到人家今天也这么矫情。
他再而三让人家给噎了一下,事先又没有做好预案,迟疑了半天才应道:“这是房交会剩下的奖品,智能手机,顺便送你一个,如今都上微信了,你那个老古董也该淘汰了。”
贾亦真将纸盒子推回去,说:“微信就是微微相信,就是不能全信,不能全信的东西,我用它干什么?”
手机送不出去,酒还得喝完。
钱晓伟买单,贾亦真嘴巴都不抹一下就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