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听说请的阴阳先生到了,连忙让管家将他请去独立的客厅,自己回去将带血的衣物换了,才将安默儿的生辰八字写下来去客厅见人。
青锋正襟危坐,闭着眼睛,手中拿着个浮尘,假装入定。
旁边放着果盘和小吃,香味不停地往他的鼻孔中钻,勾得他馋虫在肚子里乱窜,有些坐立不安。
偏生门口站着两个丫鬟,他想偷吃都没法偷吃,不然就损了他得道道长的威仪。
如此煎熬了许久,门口终于传来了江玉成的轮椅声。
青锋连忙睁开眼看向门口,果然,江玉成被一个丫鬟推着进来了。
江玉成看见青锋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
怎么这位道长,长得那么面善?
好像在哪里见过。
然而江玉成回想了好半天,并没有想出符合身份的人来,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这位道长是得道高人,慈眉善目,所以看起来眼熟。
他在轮椅中向青锋恭敬地行了礼,“道长请坐。”
青锋始终仰着下巴,装出老道又生人勿近的模样,任谁都不敢相信前两日他还是在江家后院扮丑丫鬟小青的人。
他坐到了客椅上,故意压着嗓子道:“这位少爷是想请老道来负责家中夫人丧事的法事?”
江玉成道:“在下听说道长是青云观有修为的道长,少入凡尘俗世,不知侯夫人能否有幸请得道长做法?”
青锋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须,用下巴看江玉成,“贫道行事只看缘法,请少爷将尊夫人生辰八字让贫道一看。”
江玉成点点头,看向侍立旁边的丫鬟。
丫鬟将安默儿的生辰八字递给了青锋。
青锋接过后看了一眼,越看眉头拧得越紧,摸着假胡子不停地捋。
江玉成不由问:“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青锋叹息一声,认真询问:“尊夫人已经停灵第三日了吧?”
“今日正是第三日。”
“嗯,尊夫人生辰八字与贵府相冲,必须尽早入殓,在五日之内下葬,否则停灵越久,对贵府的气运冲撞越大。”青锋笃定又认真地恐吓。
江玉成面露难色:“自古传下来的规矩,逝者都要在家停灵满七日后再选下葬日子,可道长却说五日之内必须下葬,这是否会太仓促了些?”
并非江玉成是迷信之人,但有些丧葬之礼,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表现出对死者的尊重。
青锋面色严肃道:“尊夫人死因为横死,心中堵着一口怨气。贫道所见,月前贵府也才办过丧事吧?”
江玉成点头:“是侯爷。”
青锋老神在在:“侯爷过世不久,阴气尚未化解,尊夫人停灵太久,只会滋生更多阴气,对江家后代不好。”
顿了顿,青锋掐着指头算了算,又道:“贵府夭死之人多,若是少爷不听贫道所言,恐怕对你和孙少爷都会不好。”
江玉成沉默着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
青锋见状站起身来,淡淡道:“贫道与尊夫人无缘,只帮忙一看下葬之日,至于道法,还请少爷另谋高人。”
说着,与江玉成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江玉成连开口挽留,道:“道长且慢,既然下葬的吉日就在五日内,那还请道长帮忙做法,今日将夫人入殓。”
青锋脚步一顿,心中窃喜。
……
棺木在下午的时候运来了,是百年柏木打造而成。
江逸对此很不满,嫌太便宜,江老太太也不满,觉得安默儿不配百年柏木。
然而嫌来嫌去,想要其他棺木,一时间都难以打造出来,只能就用这具棺材。
……
入殓的时候,丫鬟们将安默儿生前穿过的衣服全部塞进了棺材中。
江逸也站在旁边帮忙。
三叔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看着女子就那样任人摆布被塞进棺材里面,他眼泪怎么都憋不住,憋得两个眼球涨出鲜红的血丝,嗓子一阵一阵地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趁下人们不注意,悄悄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大包鼓鼓囊囊的银子,塞进了衣物下面,望着安默儿的脸,心中默默道:“你之前说你孤苦伶仃,受人欺负,穷得叮当响,没关系,我存了好多银子,全部送给你,你带着去黄泉,以后再也不做穷鬼了。”
丫鬟将另外的衣服塞了进去,盖住了江逸的那包银子。
江逸退到边上,用手摸了摸腰间,犹豫了片刻,将一块玉佩扯了下来,又悄悄往棺材的角落里面塞,心中又默默念:“这块玉佩我从来都舍不得戴的,就给你了,你……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我不希望你忘记我,你去下面看到这块玉佩,能不能给我托梦,告诉我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可以吗?”
“逸儿。”江玉成严肃的声音传来。
江逸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从棺木中抽了出来,但玉佩已经掉进了角落里面。
他转头,有些心虚地看向坐在轮椅中冷着脸的江玉成。
江玉成向他招了招手,江逸踟蹰着走了过去,低着头唤了一声“三叔”。
江玉成板着脸问:“你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了?”
江逸没想到他看见了自己的小动作,结结巴巴道:“就是……我学着做的小点心……”
“去拿出去。”江玉成命令。
江逸摇头固执道:“三叔,我怕她去的路上饿着……”
“我说的是玉佩!”江玉成打断江逸。
江逸一愣,摇头如拨浪鼓:“三叔,那块玉佩,我送给她了。”
“那是你爹当年送给你娘的定情信物,是你娘唯一的遗物,你怎么可以送人?”江玉成无奈问。
江逸攥着袖子,鼓着腮帮子,好半天才道:“就是因为这是我娘的遗物,所以我才要给她的。”
“放进她的棺木,今后你想要拿出来,再不可能了。”江玉成提醒他。
“我知道。”江逸眸子中有泪花悄无声息地流出来,立刻让他擦掉,随后挤出个比哭还难看地笑,“三叔,我真后悔,我以前骂她下流,骂她背叛侯爷,还扮鬼吓唬她,我还把她推进了河里,现在想起这些,我好后悔,三叔,我想要补偿她,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人死了,活着的人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好后悔,好难受……”
江玉成攥了攥江逸的手,没说话。
因为他一样后悔,一样心疼,只不过他更加善于隐藏情绪罢了。
“时辰到,盖棺!”
青锋看到江玉成和江逸两人在一起,一脸悲痛,有些动容。
不过时辰到了,该盖棺了。
江逸退到江玉成的身后,紧紧抓着轮椅的椅背,几乎要将椅背捏断。
厚重的棺木放到了棺材上,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下人用力推动着棺木,渐渐合上,订三寸铁钉的下人在旁边举着锤子和钉子。
就在安默儿的脸即将完全被掩入黑暗中的时候,灵堂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安大人,安大人,诶……”有人喊。
只见一个穿着浅红色圆领官服的中年男人冲进了江家大门,撞开灵堂前众人,满脸疲惫、惊慌、恍惚,步履凌乱,似乎是突遭变故受不住打击才成了这个样子。
喧闹声迫使订棺材这一举动停了下来,众人纷纷好奇地看过去。
江玉成和江逸看清楚来人的面容的时候,顿时露出诧异的神情,江逸揪了下江玉成的衣领,说不出心中是高兴还是难受,哽咽道:“是……安默儿她父亲……”
安默儿的父亲安松清,现任从五品上工部郎中,已经被天子派到雍和国南边渝州玉城三月之久,负责主管修建渝宁运河,渝宁运河还未竣工,安默儿的死讯传到了玉城,安松清连夜骑马飞驰回了盛京,刚刚回宫复命,来不及回安家,便来了江家。
此时的安松清看起来怒火冲天,疲惫至极。
他的到来,让人意外。
因为安家早就送来了与安默儿的断亲书,江玉成和江逸都以为,安松清早就不要安默儿这个女儿了,死讯送到安家,根本没有奢望安默儿的那个继母会来。
众人连忙对安松清行礼:“安大人……”
“滚开!”
安松清一把将挡在棺木旁边的小厮掀开,将厚重的棺材盖推开,看向棺木中。
当安默儿那张惨白的脸映入安松清的眼帘中,安松清忽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默儿!爹来晚了!”
他抱住安默儿的脖子直接将她扯了起来,抱在胸口泪流不止。
安默儿如同没有骨头的布娃娃,被他扯动着脑袋晃来晃去。
安松清哭得声音嘶哑,老泪纵横,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青锋忍不住用道袍擦了下眼角,心道师妹不是说这个爹不关心她吗?怎么现在哭得这么伤心?
还是说后悔于从前对安默儿不好,所以现在才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江玉成在旁安慰:“安大人节哀……”
安松清没有理会,放下安默儿的尸体,转身去用力推棺材盖,明显要将整个棺材都打开。
江玉成连忙出声阻止;“安大人不可!现在已经到了订棺的时辰……”
“砰”的一声巨响,安松清竟然凭一人之力将厚重的棺材盖给推落到地上,激起满地呛人的灰尘。
“安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发现安松清趴下去用力将安默儿从棺材里面抱了出来,红着眼就往外面走,连忙出声阻止。
江逸也推着江玉成上前阻拦。
安松清回头怒视江玉成,怒声道:“我安家的女儿,不入你们江家的祖坟!我今天来,就是带我女儿回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