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针凑近了安默儿的颅顶,似乎带着骇人的寒芒。
慕容景站起身,看着那尖锐的针尖,心口忽然滞了一下。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就是有些害怕。
“慢着。”慕容景拦住了御医。
御医动作顿住,疑惑地看向慕容景:“大公子,可有疑惑?”
慕容景蹙眉问:“生门穴在颅顶?”
御医点头:“正是。”
慕容景陷入了沉默。
他不懂医术,但知道的确很多大夫都会针灸之术。
可看着御医往安默儿的头上扎针,他就是觉得不安。
慕容宥见慕容景拦着,便走到他身边,将他推到了旁边,笑道:“大哥你担心什么?御医说了,若是侯夫人果真是假死,刺中生门穴便会有反应,你且等着就是。”
言落向御医使了个眼色。
御医会意,捏着银针就往安默儿头上刺。
“住手!不能刺!”
灵堂门口忽然闪现一道身影。
御医的手抖了一下,来不及管是谁阻拦,他一咬牙,扬起针毫不客气地往下扎。
啪嗒一声,御医只觉得手背一股剧痛传来,一颗小石子打中他手背后弹开了。
他哀叫一声,手一歪,针没有刺到安默儿的颅顶,反而刺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尖锐的刺痛传来,血珠子随之沁出。
是江玉成出的手。
明明有人出声阻止,御医却不听劝阻要往下扎,明显是有鬼。
而出现在灵堂门口的,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兰亦生。
他一头卷发一如往常随意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的青色麻布交领衫上有许多灰尘,面上也有些疲惫,好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
“在下竟然不知道,宫中御医竟然如此愚蠢!”兰亦生快步走到了安默儿的身边,一把将御医给推开。
慕容宥不由蹙眉质问:“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兰亦生视线在慕容景等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伸出食指和中指将插进御医手背中的针给取了出来,扔到一边,随后恢复了何须的笑容,拱手对慕容宥道:“在下江湖游医兰亦生。在下只想问问这位御医,身为医者,难道不知人之生门,针刺入即死,御医这是来故意让人死得更透吗?”
此言一出,慕容景等人皆是面色一变。
慕容宥带御医来,并非救人,而是害人!
江逸立刻站不住了,激动地质问慕容宥:“二公子这是来害侯夫人的?”
慕容景看慕容宥的眼神多了几分冷冽的杀气。
御医面色一僵,目光闪躲了一瞬,随即指着兰亦生板着脸指责:“你个黄口小儿,江湖游医,凭什么质疑老夫?”
慕容宥也帮着御医说话:“吴御医乃皇上钦点进王府之人,你这是藐视皇权吗?”
兰亦生弯眸笑道:“针灸圣祖公孙慈曾在《灵枢甲乙经》一书中明确记载,人体生门穴是人体上最重要的一个穴位,不可用针刺,否则活人也将毙命,吴御医作为皇上钦点御医,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若非如此,老朽如何确认此人已死?”吴御医板着脸道。
兰亦生一笑:“这个简单,同样用针灸之法,分别刺掌心与足心五里穴、然谷穴、后颈哑门穴、风府穴几个穴位,若是死者手指脚趾有反应,说明是假死。”
慕容宥看向吴御医,问:“此法可妥?”
吴御医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此法未为不可。既然如此,就请兰大夫对侯夫人施针。”
兰亦生点点头,从自己的药箱中翻找更细的银针。
此时的江逸紧张起来,抓着江玉成的肩膀低声问:“三叔,兰大夫会不会也骗人?”
江玉成睨了江逸一眼,低声道:“当初人是你请回来的,你认为呢?”
江逸抿着唇不确定。
安默儿还活着的时候,和兰亦生似乎很聊得来,他应当没有理由害她。
想到这,江逸攥紧了拳头。
至于慕容景,他听到了兰亦生的名字的时候,便放下了心来。
之前安默儿从他这里弄到假死药的时候,慕容景早就派人打听过兰亦生的底细。
这人在北境一代名声很噪,专治疑难杂症,医毒双修且都到了精妙之地步,只是收的诊金比较高而已。
慕容景的人暂时没有查到他有害安默儿的动机。
况且假死药是他给安默儿的,他知道安默儿的计划,他没有理由在此时拆穿安默儿。
兰亦生将安默儿手脚心都摊开,对方才所说的穴位一一施针。
众人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安默儿的手脚看。
针刺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因为人死了良久,刺进去的时候有些滞涩。
半刻钟过去了。
兰亦生将针一一从穴位中拔出来,江逸见状腿一软,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抱着的侥幸和幻想都破灭了,这个女人,真的死了。
江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
江玉成赶忙让人来将江逸扶回去院子里休息。
而慕容宥带着吴御医,向江玉成致了歉,离开了灵堂。
慕容景则目光深深地看了兰亦生一眼,兰亦生倒也不像其他人那般惧怕慕容景刀子眼神,还朝他挑眉一笑。
慕容景嘴唇随意勾了一下,离开灵堂,走出了江家的大门。
慕容宥还在门口等着他。
见到他出来,慕容宥立刻叹息道:“大哥,真是没想到,你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女子,竟然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悲又可叹,我这个做弟弟的,真是为你感到难过。”
慕容景背着手大步往前,面若寒霜,看不出什么情绪。
慕容宥笑得那么开心,说明他已经确信安默儿真的死了。
慕容景放了心。
慕容宥见慕容景不理会自己,追上去继续道:“大哥,今天可是你最后一次见安小姐,你确定不在江家多待一会儿吗?皇上说了,今后就算是去她坟上祭拜的机会都不会给你的,你就这样走了?”
慕容景顿住脚步,脸色阴沉地问:“你说够了没有?”
“大哥生什么气?”慕容宥一脸无辜,“莫非你要为一个死人伤了咱们兄弟之间的和气吗?我这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啊,你若是早点向父王说明你喜欢安小姐,早些把她娶进咱们王府,又岂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呢?”
“哦,我忽然想起来,”慕容宥一拍脑门,想起什么似的,“我怎么忘了,像安小姐这种绝色的女子,若是让父王看到,恐怕你喜欢也得不到。若是你当初将她娶进了王府,定然会闹出一女同侍父子的笑话……”
慕容景话未说完,脸颊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
是慕容景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揍了他。
慕容宥被打得踉跄了一下,颧骨传来裂骨之痛,舌头也撞到牙床出了血,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旁边随侍的王府侍卫吓了一跳,但都不敢上前阻拦。
大公子武功极好,现在进了军营,听说把整个军营的人都打怕了,十几个营的人没有人不钦佩他的。
慕容宥脸色难看地站直身子。
方才的样子太狼狈,他觉得有失面子,捂着脸转头看了看周遭。
此时他们虽然已经离开侯府百步远,可一个穿着道袍的留着胡须的道士从两兄弟身边走过,用讶异的目光将两兄弟打量了一眼。
慕容宥怒从心中起,一把抽出旁边王府侍卫腰间的佩刀想要向慕容景刺去。
但武器还没有扬起来,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
冰凉刺痛的感觉从脖子传来。
慕容宥一下僵在原地,轻轻一动,慕容景手中的匕首就已经割破了他脖颈上的一层皮。
“你的嘴再管不住,我不介意现在就割下你的头,拿回我的世子之位。”慕容景眼中杀气凛凛,全然不像开玩笑。
温热的血从破皮的地方溢出来,慕容宥后背一阵发麻,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他挤出个温煦的笑来,温声软语道:“大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你知道的,我只是爱开玩笑而已。我知道你心悦安小姐,所以你肯定不希望安小姐死后还因为你落个放荡的丑名在外吧?”
表明上是在道歉,实则在威胁慕容景,慕容景要是敢伤害他,他的人就会把慕容景和安默儿私下里不清不楚的风声放出去。
慕容景嘴角一勾,匕首用力抵了抵,锋利的刀刃陷进去皮肉之中,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慕容宥,你母妃已经死了十年了吧,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她当初做的那些丑事被盛京中人所知吧?”
慕容景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慕容宥听到这些话,面色一下变得难看。
他瞳孔微缩,嘴唇嗫嚅着,讶然问:“你……你知道那件事?”
慕容景看到他的恐惧,满意地笑了。
他收回了带血的匕首,用帕子擦干净,声音漠然而沉郁地说:“也许,我知道的,不光这些。”
还有,关于你的身世的……
慕容宥脸色更加惨白比,脚下都有些发软。
吴御医赶忙跑过来扶着慕容宥,关切地问:“二公子,你没事吧?”
慕容宥摇了摇头,伸手去摸脖颈上渗血的口子。
慕容景恢复了平常冷漠的模样,将匕首收回鞘中,看着慕容宥道:“你放心,只要你不乱说,我自然也不会乱说。但你若是口不择言,那现在挂在你头上的世子之位,也许会保不住。”
慕容景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慕容宥全身发软,被吴御医搀扶着上了马车。
而方才路过的穿着道袍的青锋,远远站在那边好奇地看着慕容景两兄弟阋墙。
心道:大街上就你砍我我杀你的,这是有什么天大的仇怨?
他正猜想两人是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耳边响起一道恭敬兴奋的声音:“道长你来了?快快请进!”
是江家的管家亲自出来迎接他了。
青锋连忙挺直脊背,摸了摸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佯装深沉地嗯了一声,跟着管家踏着四方步大摇大摆进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