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王府门房瞥见宸王山雨欲来的面色，头垂得更低。
宸王甩着袖子，大阔步走进王府。
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一切，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以为，静王妃只是生了个皇女，不足以引起重视，谁料，太子太傅和王家众人竟以此为由，提请官家准许静王回京。官家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还有，王家二郎和的永宁侯次女姜明姝定亲，算下来他和自己可是连襟，居然也投向了静王的阵营。
诸多不顺，让宸王压了满腔的火气。
穿过前院，他直奔姜明慧的院子而去，经过栖寒园，他余光扫过湖上的八角亭，脚步顿住了。
亭中，流萤在和奉合先生对弈，旁边站着几位围观的幕僚。
宸王上了六曲桥就被人察觉，众人忙端正姿势给他见礼。
“你们倒是清闲。”
宸王压着火，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不满。
他为朝堂的事焦头烂额，养着的一群幕僚还有空和府里的侍女逗乐？
可奉合先生是他废了不少功夫才请来的人，若是对方愤而离开，就又少了个为自己建言献策的人，只能暂且按捺火气。
流萤不慌不忙的上前说明。
“回宸王，婢子是来给几位先生送月例。一时技痒，便主动献丑。幸得先生不嫌，指点婢子一二。”
宸王记起上回同流萤对弈的结果，面色更难看了些。
不待他说话，奉合先生就开口了。
“是鄙人再三邀请，并非流萤玩忽职守。王爷若要怪罪，也是鄙人的错。”语气并无太多谦卑和恭顺。
宸王紧咬牙根，挤出一抹笑。
“本王并非这个意思，能为先生解闷，也是她的福气。”
奉合先生轻哼了声，有心再为流萤说些好话，可又止住了。他毕竟是外男，说多了，反而叫人疑心。
宸王扫了眼棋盘，黑白棋子分庭抗礼，一时分不出强弱。
他目光多在流萤身上停留了一瞬。
姜明慧蠢钝，她的婢女倒是有些本事。
宸王不欲多言其他，直接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听闻静王回京，众幕僚脸上皆有些凝重。
他们既投入宸王麾下，自然是盼着宸王好。
静王被圈禁凉山，官家得用的儿子只有宸王。宫中有熙贵妃使力，他们也极力为宸王在朝堂上拉拢更多属臣，形势一片大好。
可静王只圈禁半年多就被放回京，给他们火热的心浇了一盆凉水。
在场，唯独奉合先生事不关己的样子，目光还留在棋盘上。
“诸位先生以为，接下来本王该如何？”
幕僚们各自沉思，心中也有些想法，总归是不能很好安抚宸王，故而没人开口。
“婢子斗胆，有一言。”流萤这时却说话了。
宸王沉眸看着她，反问：“你为何还没走。”主子议事，哪里有下人也敢插嘴的。姜明慧的人真是好规矩。
奉合先生却为她说话：“王爷莫急，先听她把话说完。”
宸王想不明白，一个婢女，怎么就有能耐叫奉合先生接二连三为她说话。
不单是奉合先生，其他的幕僚也纷纷帮腔。
“流萤姑娘聪颖，常有急智。”
“王爷可听她一言。”
宸王只能不情不愿道：“本王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高屋建瓴的话来！”
流萤微垂着眸，被夸赞、被讽刺，态度也始终不卑不亢。
“婢子以为，静王回京并非坏事！”
宸王竖眉。她这是什么蠢话！静王回京，他的优势就荡然无存。怎么就不是坏事了？
流萤继续道：“静王此番回京的理由站不住脚。朝中也定有许多大臣不能心服。虽然皇命不可违，但他们会盯紧静王，只要静王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八角亭内陷入一片安静。
宸王也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思索流萤的话。
“而且，”流萤声音低了些，“王爷最近行事略有些高调。御史台的大人们，已经颇有些不满了。”
宸王才有些被安抚的情绪，立时又起了波动。
“你一个婢女，怎会知道御史台大人们的事？”
“婢子身边的小丫鬟，与御史台中丞府上的小厮是同乡。”虽是信口胡诌，但流萤毫无心虚。
日理万机的宸王自然没空去查是哪个小厮，也不会过问是哪个小丫鬟。
其实，她这话倒也没错。朝堂上，没有御史台大人们不想弹劾的人。
宸王沉默了。
流萤的话虽不中听，可细想他这半年行事的确有些高调。上个月，劝农司官员升迁，他举荐自己的人，被官家一口否决，莫非就是因此？还有……
宸王背后生出一股冷意。
他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幕僚们也如同被当头棒喝，清醒了许多。
官家正值盛年，近些年对朝堂的把控也越来越紧。朝堂之上，鲜少有人敢悖逆圣意。
可他们这半年，竟然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拉拢党羽。一旦官家的忍耐到极点，那么宸王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奉合先生看他们各个惊恐万状的样子，哂笑了一声，摇头道：“一群自诩聪慧的智者，还不如一个小娘子看得明白。”
宸王此时，才正眼看流萤。
“那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做？”
流萤顿了下，道：“王爷什么都无需做。”
做的越多，犯错的可能就越多。
“静王回京后，必然会拉拢人心，扭转名声。王爷只需看着他出错，而后在静王遭弹劾时为他求情，博一个孝悌的名声。”
流萤的话说得直白，众人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宸王府这时要做的不是与静王争，而是不争，韬光养晦。
“不错。”奉合先生道，“官家看重血亲，此番允许静王回京，也是为享天伦之乐。王爷做好一个儿子的本分即可。”
连奉合先生都这样说，宸王的心终于定下了。
“如此，就按照奉合先生说的，从今日起，王府开始韬光养晦，静观其变。”
分明是流萤的主意，宸王却按到了奉合先生的头上。
幕僚们心里有些异样，可也不曾表露。
流萤退到众人身后，依旧是不争不抢的态度。
这叫宸王有些满意。
他心里有数，怒火也就消了。想着还是要去后院，但不是为了找姜明慧。
许侧妃小意温柔，正好能给他安慰。
他走出几步，忽又停了脚步，抬手指了下流萤。
“日后，外书房议事，你也来旁听。”
流萤屈膝应下，垂下的眸中没有太多喜色。
为走到这一步，她花了一年时间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