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出城会费些功夫,知道鲁通判下令放开城门时,李玥妩明白,是裴泓之发力了。
“迟则生变,你们早些动身出去。”
安排好十人,李玥妩到芙清坊时,裴泓之已到了。
他做了马夫装扮,面上抹的黢黑,做了假的眼袋和法令纹,瞧着有四十上下。
见李玥妩进来,他不自然的笑了下,“走吧。”发出的声音带着干哑,也不似他本来。
李玥妩视线在他臂膀上停留了一瞬。
“你肩上的伤……”
裴泓之宽慰她,道:“不打紧,只过城门的那一会儿。旁的时间有无为。”
城门虽开了,盘查依旧严格。
排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他们。
“官爷,我们是周府的马车,送人去外头庄子上。”
越州城敢自称周府的只一家,便是前知府大人的府上。知府被刺身亡,周家地位一落千丈,如今主事人是他家的女婿,吴巽。
守卫应了声,拿刀鞘挑起马车的一角帘子查看情况。
马车本也不大,里头装饰也极为简单,坐着一个年轻娘子,相貌秀丽。
同为男人,守卫当即就明白了。
周知府的女婿吴巽,是越州城出了名的好丈夫,从不沾花惹草,后宅也只一个妻子。原来全是碍于知府装出来的。瞧瞧,知府百日孝期还没过,就明目张胆养外室了。
他摆手,示意前面放行。
无为点头哈腰的谢过,跳上马车前室,示意身旁的裴泓之出发。
“驾。”
守卫视线扫过裴泓之,很快落向后头的百姓。
离开了城门,无为忙从裴泓之手里接过缰绳。
“主子,快去里头歇着。”
裴泓之应了声,钻进了马车。
不空旷的内室,裴泓之和李玥妩相对而坐,随着马车的晃动,膝头不时会微微相触。
裴泓之往里侧移了移,与她错开。
“平阳王安排给我的人手在前头等着,他们也一起去。”
车内气氛有些古怪,李玥妩试图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古怪。
裴泓之问:“平阳王知道你的去向?”
李玥妩摇头。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
裴泓之长叹了口气,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李玥妩。
“我就知你对我的几分情谊,全是因着一张脸。”他撩起衣袖,边擦面上的颜料,边说着话,语气格外哀怨,“脸一遮,你立时又成了清冷的李娘子。”
李玥妩看他面上的颜料糊成一团,递了个干净的帕子给他。
“我一贯如此。”说时,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心虚。
对着先前的那张脸,她总觉尴尬。
裴泓之将脏了的帕子折好,放到一旁的包袱里。
“你昨夜才摸过我的手,睡了一觉醒来,竟忘了个干干净净。”
李玥妩无语。
她何时摸了他的手,不过是,不过是碰了下他手臂上的伤疤。
裴泓之见她没了反驳的话,底气更足。
“做人要敢作敢当,男女都应如此。”比如他,就很愿意负责。
李玥妩默了默,平静回了他一句,“我本就是个不守信之人,再多一条不负责任,无伤大雅。”
裴泓之结舌,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
李玥妩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泄出细碎笑意,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等双方碰头,李玥妩跳下马车,也把裴泓之叫了出来。
“坐这辆。”
平阳王府的人出城时,联系暗桩买了个更大的马车,里头依着李玥妩的吩咐,铺了厚厚的垫子。
裴泓之心里的得意从眼眸里溢了出来。
李玥妩别开头,先上了马车。
从越州到鹿鸣书院所在的潭州,路程也近千里。裴泓之身上的伤那般严重,受不住长久颠簸。
坐乌蓬马车一路,等到了潭州怕是要先给他救命。
李玥妩心想,我只是,不愿耽搁时间到旁的事上。
裴泓之先在外头换了自己的衣服,才在无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李玥妩坐在一旁,手里翻着本杂记,并不看他。
裴泓之也识趣的不打扰,在旁边空出的宽敞位置躺下。
两个多月的殚精竭虑,此时全部卸下。
他闭上眼,在马车些微的摇晃中,很快就睡熟了。
李玥妩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
裴泓之的面色,带着不正常的白。唇色也很淡,俨然是气血亏损的样子。
睫毛细密纤长,在下睑投出一片阴影。
发冠松动,几缕碎发垂落,贴在面上。
风卷起车帘,骑着马护在一旁的无为,不经意瞥见了里头的情形。
李娘子身体微倾,伸手似乎是在抚摸主子的脸。
无为忙转过头,看向前头的路。
今日看到李娘子,他下意识先摸了下脖子。
昨天被掐的脖子,早上起来就哑了,还留下青紫的痕迹,他偷摸买了脂粉涂了厚厚一层才遮住。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葬身火海的李娘子为何会出现在越州,还成了个武功高手。
可主子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唉,他真的不懂。
身旁平阳王府的人,看他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唉声叹气,相互之间递了个眼神——这人莫不是个傻的吧?
裴泓之醒来时,马车不知何时停了,李玥妩并不在车内。他微微撑起身子,往外头看。
这是一处靠近水源的草地。
他扫了一圈,不见李玥妩。
正要起身下去,李玥妩就掀起门帘,将一份冒着热气的面片汤递了进来。
“午饭。”
条件简陋,她也只能做个简单的面片汤。
歇了半个时辰,他们重新出发。
要赶着时间,又怕牵扯到裴泓之的伤口,马车不能走太快,所以只能缩减休息的时长。
马车到潭州时,已经过去了六天。
后面两天,裴泓之的伤口崩裂,血腥味藏都藏不住。李玥妩冷着脸靠在马车上,等着无为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裴泓之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也有心无力。
入了潭州城,无为立即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医馆。
“他这伤有些严重了,”大夫看过,得出结论,“得把化脓的腐肉清理了,最好还是缝合一下,好的快。”
李玥妩点头,“劳烦。”
大夫摆手,叫药童去做准备了。
裴泓之拒绝了药童递来的帕子,偏头看着李玥妩。
两人隔着丈许的距离对视。
裴泓之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打湿,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和颈部,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压不住的细碎呻吟后,他立即会扯动唇角,竭力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
“好了。”大夫剪断鱼肠线,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在药童的搀扶下站起身,忍不住赞了句,“好小子,是个能成大事的。”
他离开,李玥妩才真正看清裴泓之的伤口。
从右肩胛到前胸,足有半尺长。
裴泓之扯过一旁的衣服,想盖住伤口。颤抖的手,艰难才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别看,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