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妩在京郊等待霍翊安时,载着裴微容和李清远的马车到达了荆湖北路的岳州。
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匆忙,走走停停,不时还要绕远路。
裴微容有意让李清远多看看民生,了解书本中没有的事。
“再往南就是潭州了。”鹿鸣书院就在潭州境内。
裴微容全无形象的仰躺在雪地里。长随们习以为常,有条不紊的烧水、煮菜。
嚼着没甚滋味的干菜根,裴微容很是怀念长欢小馆。
“李娘子给的肉酱还有的剩么?”
长随将陶罐倒过来晃了晃,“昨日您用面汤把陶罐都涮了一遍,半点都没了。”
裴微容叹了口气。
“该多同李娘子要些。”
长随瞥了眼堆在箱子里的十个陶罐。李娘子给的尽够了。大约也没料到,还未出京,主子就把两罐霍霍了干净了。
“清远,”裴微容看向喝热汤的李清远,“李娘子的手艺,你可曾学得一二?”
李清远迟疑了一下,点头。
“姑姑有教我一些简单吃食的做法。”譬如面饼、烫菜等,也给了他一些新奇吃食的方子——日后若是没了银钱,可卖给酒楼。
裴微容双眼一亮。
“好清远,三师叔与你最是亲厚不是?”见清远点头,他继续道,“入了书院,你便住在我院子里,可好?”
李清远没有多想就同意了。他如今身边最熟识的便是裴微容,若是可以,自要跟着对方。
有了李清远的保证,裴微容顿觉往后的日子有了盼头。
书院的吃食,若要形容,就只是饱腹。
他后院里倒是不缺会做吃食的妾室,可依着规矩,一律不许带去书院。尝过山珍海味,书院的吃食就越发难以下咽了。
歇过一晚,次日一早出发,两天后便到了潭州的鹿鸣山。
山下有个村子,不大的集市很是热闹。
裴微容下了马车,买了不少当地的零嘴给李清远尝鲜。街上有书院的学生认出了裴微容,并不上去打扰,远远行礼问候,得了回应就自去忙活。
站在山脚,隐约就能瞧见藏在山腰的书院。
“从山脚到书院,拢共三百石阶,是先祖带领族人一点点开凿而出。”裴微容撩起衣袍,踏上第一级台阶,“每走过一回,心中都需感念先祖恩德,内省己身。”
石阶被踏的光滑可鉴,足见前往鹿鸣山求学者之众。
山上栽满挺拔的竹子,间或有家禽出没。
“多是山下村民所养,也有书院的。”
书院的吃食是学子所种所养,并不丰富。从县城购置费财费力,院长并不提倡。
李清远边走边听裴微容说,默默都记在心里。
停在书院大门前,李清远呼吸略急促,一旁的裴微容却不见丝毫疲累。
“五溪先生。”
裴泓之回了学生一礼,给李清远介绍,“五溪是我的号。书院裴先生只指我父亲一人。”
李清远这才知道的,裴微容竟是琼山先生的儿子。
“这位是?”
立在裴微容身旁的李清远被注意到。
裴微容一笑。
“他是泓之的弟子。”
李清远察觉到,落在自己的身上的视线从好奇和友好,变成了探究和质疑。
他努力挺直腰背,叫自己表现的更从容。
裴微容恍若未觉,道:“你们带清远去书院各处走走,我先去见过院长。”
言毕,他负着手进了书院,再不管身后的李清远。
裴微容要回来,一早是给家中传了信的。
只是没料到,父亲院里,裴家几位叔伯都到了。
他一一见过礼,得了允许才落座。不须他们开口,便将这一年多的见闻说了一番。又略提了提裴泓之在朝中的处境,解释了裴泓之先前动用裴家在南边的势力,是所为何事。
“李家村灭门之事,我们也略有耳闻。泓之疑心其中另有隐情?”说话的是裴微容的二叔望山先生,在书院做教习。为人严肃板正,不苟言笑。
裴微容瞥了眼斜对面的小师叔,道:“并非疑心,是确有内情。”
众人沉默片刻,琼山先生开口:“泓之以两浙知府被刺杀一事为破口南下,是为此事?”
“是其一。两浙官吏与当地世家勾连,盘剥乡民,构陷忠良,此为毒症,已入膏肓,不得不治。”
琼山先生道:“过于冒险。”此险并非只是来自两浙的官吏和世家。
裴微容没有出声。
泓之的确可以慢慢布局,但李家村的事横在眼前,且皇帝未必给他时间。
“你信中提及泓之收有一徒,被你带回,如今人在何处?收徒又是缘何?”
裴微容见绕不开李玥妩,索性就和盘托出了。
待他言毕,大厅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是这回,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泓之的父亲,抱山先生身上。
抱山先生轻咳两声,摸着鼻子道:“作甚都看我。他如今是三品大员,我一介白身哪里管得住。”就是由着裴泓之的意思了。
望山先生瞪了眼没有父道尊严的弟弟,颇为不满。
琼山先生呵呵一笑,并不多言,问儿子:“李清远呢?”
“叫学生们带去参观书院了。”
自家儿子什么性子,琼山先生心知肚明。说是参观,多半是被学生围住询问泓之的事了。他抬手叫书童去把人寻来。
等待的间隙,裴微容看向目带急切的小师叔。
先前他写信询问翠荷兄长姓名,未曾说旁的,此时也不得不一概告诉了。
“我依着您给的讯息,寻到望远乡就再没了他们兄妹的踪迹。”裴微容垂眸,有些不忍于小师叔对视,“在李巧儿记录的李家村罹难名单中,有一男子,年十八,名顾西。”
小师叔在听他讲述李家村之事时,心中就隐约有猜测,此时得到验证,神情怔然。
裴微容忙又道:“翠荷并不在其中。泓之猜测她是三位幸存者之一。依李巧儿的话,她或许还活着。”
小师叔神情并未有太多好转。
当时师兄猝然离世,他得知消息顾不得多做交代,就着急赶回了书院。未料,此间曾发生这许多。
李清远被带进来时,感受着大厅低落的气氛,神经越发紧绷了。
他拱手向诸位先生行了礼。
对着他的头一个问题,不是考问学识,而是关于他的身世。
“你当真是李家村之人,可识得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