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几人又把东西检查整理了一下,才回房去拿干净衣服去淋浴房。
原之野和木随舟都喜欢淋浴,所以洗得快就先去了,有条件的时候槲寄尘就可以泡药浴了,自然就最后洗。
木随舟把水给他倒好才去睡了,这时候的淋浴房静悄悄的,就像吴家堡浪淘沙偏房的那晚上一样。
屋顶有些漏风,不过浴桶没那么大,地上也没有青苔,这里有排水沟,所以水不会弄到地上去。
槲寄尘把原之野配的药放进去搅弄,感受到水顺着手转圈,又像是手不得不顺着水转。一停下来就感到水会推着手走,若反其道而行之,则会激起水花,但反得多了,水就会顺着你走。
槲寄尘脱衣入水,闭眼冥想刚才的感觉。
顺势而为的确省力,不过要先自己起势,那么究竟是我顺我自己的势,还是这势来顺我?
“顺意心法,大爷说是顺其自然随天意的意思,如果说天意不可违,那么就只有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吗?”槲寄尘喃喃道。
边想边运起心法,槲寄尘头上渐渐冒出白烟,脸上冒汗,眉头皱起,眼皮颤动。突然口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起来,槲寄尘躺回浴桶,捂住胸口,心口疼得直抽气,头摊在桶边,闭眼缓神。
等到水变温了,槲寄尘起身把血迹擦干,才慢腾腾地扶着墙走回房间。
半道上还遇到这房屋主人,拄着拐杖,拿着蒲扇,正坐在院中躺椅上。
槲寄尘走过去打招呼:“老爷爷,您怎么还不睡啊?”
“后生,要坐会儿吗?”老人指着旁边的矮凳说道,“老年人都是这样,觉少睡不着。”
槲寄尘把衣服放到一边,坐下问:“老爷爷,这儿只有您一个人住吗?”
老人道:“现在是,”然后躺在躺椅上,把毯子盖在腿上,槲寄尘把拐杖给他放好。
老人又道:“从前,我也算是这村里最好命的人了,房子是父母留下的,我那老伴儿也是贤惠持家,我们携手走过五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儿女孝顺,孙子、外孙女都聪慧可爱。”
槲寄尘只觉得下一句话肯定就是说不好的遭遇了,这先前那么幸福美满,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那么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那么几个人都不在身边。
说到此处,老人忍不住苦笑道:“或许是老天也见不得我过那么美好无忧的生活,所以让他们都陆续离我而去,只让我守着这空荡荡的祖屋,永远带着对他们的无限思念,苟延残喘!”
槲寄尘想着,这怎么跟自己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不过,比他好的就是大爷还在身边,两个舅舅依然惦念自己。
槲寄尘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了,看着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槲寄尘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似是已经习惯了痛苦,老人麻木地问道:“后生,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活着,就该随他们去了?”
槲寄尘道:“老爷爷,话也不能这么说,人活一辈子,哪能事事如意呢!就算您也去了,那又如何呢?不如好好活着,您的家人也不希望您一直这么愧疚下去的。”
老人叹气道:“后生,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劝我的,曾经我也想就随他们去了。可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我,我的孙子可能还活着;所以,我就这么一直等啊一直等,就希望要是他还活着,有一天要是回来了,能看见还有个人在家里等着他。”
槲寄尘问:“那个人既然告诉您,您孙子还活着,就没告诉您地方吗?为什么不能直接去找您孙子?”
老人道:“后生啊,你有所不知啊,我本来就是老来得子,女儿还比儿子小七八岁呢!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成了家,我那女婿是做生意的,走南闯北见识广,我那儿子儿媳也就和他们一起合伙做生意。”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他们来信说兽皮做的毯子,手套,帽子什么的都是些稀罕物,所以他们自己就雇人上山打猎。结果后来伤的伤,死的死,儿子,女婿丢了半条命才得以下山来。”
“但那些失去家人的村民这么可能就那么放他们回来,那里的人把他们扣下了,让人告诉我,让我筹钱去赎他们。我把屋里值钱的老物件卖了,又向邻里亲戚借了些,东拼西凑终于把钱凑齐了。可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村民告诉我,有一群土匪知道我拿着钱来了,就把他们掳了去。我当然不信了,请求那些村民把儿子女婿还给我,可他们把我的钱抢去了。”
槲寄尘气愤道:“他们怎么还这样,这也太没天理了!”
“我去报官,可官老爷一听是山上的匪寇把人劫了去,非但不去救人,还把我关了起来。”
槲寄尘气的牙痒痒,“他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这么放任那群土匪作恶!还把您关起来,简直欺人太甚!”
老人家泪眼汪汪道:“等我出来时,土匪头子派人送来我儿子的一个手掌,说让我安分一点,我那女婿却连一块布都没给我。可我不甘心呐,没办法,我已经老了,我那时都六十六了,我走不动,也没人愿意帮我,”
说到伤心处,老人家像是又重温了一遍当时的痛苦,忍不住声泪俱下。
“等我把手掌烧了,带着骨灰到村民家,准备把儿媳、女儿带回家时,村民说因为我没把钱给土匪送去,他们就把儿媳女儿抢上山去了。我连忙上山去要人,却被打断了腿,丢在山下,一个路过的于心不忍,把我送了回来。”
老人抹去眼泪,低声呜咽到:“我本来就准备死在半路上的,但是一想到家里还有三岁多的孙子,一岁多的外孙女,就把儿子女婿的已经亡命的消息独自掩下,所以等回到家时,我只告诉老太婆是谣言,孩子们都好。可好景不长,就快过年的那几天,每天都有人往家里丢东西,一开始是一些孩子们的衣裳首饰,后面就是头发,手指,孙子受了惊吓,趁老伴儿不注意跑了出去,等我给人家做小工回来时,老伴儿看着那些断指,心里肯定知道了什么,加上孙子不见了,一时没想开,竟喝药去了。”
“我祈求村民们帮我找找孙儿,他们找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找到,我把老伴儿匆匆下葬,怕外孙女也遭遇不测,就去看她,结果亲家母告诉我,外孙女高热不退,惊厥晕了好几回,没救过来,早夭了!我悲痛不已,明明我才回来是就去看了她的,她还不会喊外祖父呢!于是,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失踪的孙子身上了,可我找了好久啊,一直没有他半点消息,他们都告诉我别找了,都一把年纪了,就这样吧。在三年前,我就撑不住了,我把绳子都搭好了,闯进来一个人,他告诉我,我的孙子还或者,让我好好活着等他回来。还带来了我孙子带着的祖传玉佩。于是我又等到现在,结果还是没有他半点消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今他快十四岁了,可我怕是等不到了。”
听完老爷爷的遭遇,槲寄尘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候的安慰就像轻飘飘的云一样,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槲寄尘心里同样和他一样难受。世道如此不公,为官者,不为民请命;同为人父母,却和匪寇勾结,害了别人儿女。匪寇无良,绑人子,辱人妇,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
槲寄尘想等毒解了,就替老人做主,去他说的南坪山上找那群土匪头子算账;可老人又告诉他,都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各个山头的土匪也会争斗,找不找得到还是另一回事呢!再说了,老人不希望槲寄尘为了替他打抱不平,把身家性命也搭进去。
槲寄尘表面答应下来,不过内心想的却是,等把毒解了,一定会杀上南坪山上去,找到那个土匪头子,杀了他。
照老人如此说来,这些人着实可恨,实在该杀。槲寄尘气愤不已,问老人,那个报信的就告诉了他孙子还活着的消息,别的没说吗?毕竟连贴身玉佩都有,那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啊。
老人回答道,“说是被一个武功告诉捡去了,等他学会了武功就会把他放回来,那人还告诉我孙儿身上的胎记在哪个位置,是什么形状,我听他说的都对,就相信他了。”
槲寄尘点头,心里一阵唏嘘,如此也算有个盼头。怪不得看见自己老人就不那么排斥了,原来是和他孙子年纪相仿,不过他孙子今年十四岁,应该和原之野差不多大,我都快十七了,足足大了三岁呢!难道是因为我中毒后太瘦了,所以他以为我年纪小?
老人又给他讲了好多关于他孩子的事,把槲寄尘瞌睡都讲来了。
讲完后槲寄尘把老人之前讲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孙子身上像星星的胎记,具体在哪儿也忘了,他外孙女耳朵后则有个花朵的胎记,到底是红的,还是青的,也忘了。
最后,槲寄尘连怎么回房的都是迷迷糊糊的,本来身体就不怎么舒服,还硬撑着听老人讲了那么久得往事,早就困得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