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浣沙走出了办公室，才勉强松了口气。无论是什么时期，无论有什么背景，在独自面对一个吾术实力和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当面对能够轻易对自己造成人身安全威胁的人时，心理压力都会莫名其妙地扩张到无限大，哪怕你心里知道，他对自己根本没有敌意。
拍了拍胸口，毕浣沙想要转头招呼钟咏芳赶紧离开，却发现她并没有和自己站在一边。
“人呢？”
毕浣沙一边扭头向后看，一边自问自答般地知道了这道问题的答案。
“芳芳，怎么了？还不走？”
回头一看，钟咏芳确实没有跟在自己身后，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图。她只是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她才是那个犯错被批评追问的那个人似的，恐惧感表现出来的比自己还大。
“芳芳，你怎么了？被吓到了？”
毕浣沙一边问着，一边晃了晃钟咏芳的肩膀，试图让她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而经由如此一晃，钟咏芳终于从专属于自己的沉思之中脱离出来，一个激灵后，将眼神锁定在面前一脸担忧的毕浣沙的脸上，然后迷茫地问：“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是我问你的话啊。”听到钟咏芳的话，毕浣沙哭笑不得地说：“走吧，我请你吃个饭，赔个罪，好不好？”
钟咏芳一时间没有回话，毕浣沙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立刻将微笑的面容变成更加谄媚的样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那个人提供了现场的照片让他造你的谣，可这也不能算我的错啊，我不是寻思着给咱们长点脸吗。谁知道那个人居然是个没有道德的坏人。不过这次真的，幸好崔校长能够明察秋毫，才不会让那个人逃出法网。”
“是，是吗？”钟咏芳似乎心思完全没有在思考毕浣沙的对崔云城的恭维之言，眼神若隐若现地飘向办公室里面。
“走嘛，我都快饿疯了，早上也没吃多少，还劈头盖脸一顿被批，请你吃饭去，走啦走啦。”毕浣沙一边说着，一边拉扯着钟咏芳的胳膊，想要把她拽离办公室门口。
脚步被毕浣沙拉扯移动，钟咏芳这才反应过来，从深思中脱离出来，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猛地一抽，将胳膊抽离出毕浣沙双臂的封锁。
“不，不用了，我，我还不饿。你要是饿了你就先去吃吧。”钟咏芳惊魂未定般地疯狂摆了摆手，拒绝了毕浣沙的好意。
疑惑地看了钟咏芳一眼，毕浣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貌似知道了钟咏芳怎么想的一般，摇了摇手，便下楼离开了。
“明明我们三个都是受害者，但是他们两个却被单独留了下来，说明他们被叫来的原因都和造谣帖子没有关系。但是崔云城却让五个人在同一个时间点进来。相似却不同，说明……崔云城叫他们来，是因为同一时间的另一个帖子的问题。”
钟咏芳一瞬间就想到了林宇浩和自己说的，另一个峰顶的帖子是他发的。而陆醒是他的室友，和这个帖子多半也是有切实的联系的。所以，他们被留下是因为那个天赋帖子的问题。
但说到这个问题的话，事情就不像造谣那么“简单”了。毕竟造谣帖子涉及到的人，最多就只有仅仅几个，而天赋揭露的可是学府内的很多人。说没说中是一回事，造成的学员之间的恐慌和不信任又是另一回事。
本来钟咏芳都已经完全想好了，自己做这件事，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毕竟造谣帖子针对的是自己，就算校长找到自己，想要批评惹出来的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这两天受到的伤害，再权衡批评和判罚。所以这个举动的步骤，钟咏芳也没有向林宇浩透露太多，为的就是不让林宇浩太过于明晰自己的计划，又能让他稍微放心。
可这一切，在林宇浩和陆醒先于自己去做的话，他们就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同情的理由了。哪怕他们也是被造谣的人，哪怕他们严格来说也是受害者，但是他们不会被同情。
“真是的，计划明明是我的，任何的后果都应该是我自己承担的。”
越想到这里，钟咏芳的内疚自责之情就越深。如果她没有和林宇浩透露自己的计划的一部分的话，会不会现在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就在钟咏芳胡思乱想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之间开了，虽然门板是向内开，没可能撞到钟咏芳，但是钟咏芳还是依循本能地立刻向后撤了两三步。
“不要想太多，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们，另外你们出校门也不会被饿死的，对吧。”崔云城依然是微笑着将两个人送出来的，但是这份笑容之中，却没有了刚刚送那个男人出门的那种谄媚，笑容不再阳光，而是透露出一丝寒意。
而走出门的两个人则是垂头丧气，和刚刚被批评的时候的毕浣沙和那个男生别无二致。
门在两个人的背后，在钟咏芳的面前砰地关上了，声音不算大。
“怎么了？校长和你们说什么了？”关门之后，钟咏芳连忙上前询问。
陆醒一言不发，林宇浩说话的声音也吞吐不清：“老崔说，因为我们发了那个帖子，虽然他发的帖子会让我们造成的影响降低，但是学员们的敌意是不会因为一篇帖子消减的。他说被点到天赋的那帮学员很有可能暗自报复我们。学府内不允许学员们进行私斗，但也没法完全保护我们。”
“所以校长就让你们搬出去？那不就是退学了吗？”钟咏芳联想到崔云城之前说的话，没等林宇浩讲完，就立刻着急起来。
“不不，退学是需要给学员的路引中写入退学证明的，但这个……”林宇浩考虑了一下说辞，不确定地说：“应该算是禁止入校吧，学籍这种东西应该还是算在陆一里的。”
“哼，那还不如直接退学呢。”一直一言不发的陆醒突然出声：“退学了，我们还能去其他的学府，看看能不能被人接纳。这样的‘劝退’，我们出了校门之后就什么也干不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林宇浩反过来劝说陆醒：“咱们就算离开学校，去做其他的任务也不会饿死的吧。”
钟咏芳也是这么想的，抛开一切的起因，单说这两个人，按照岸边人的说法，都算是勤工俭学了，校内的积分换取魂丹这种普通交易物都提供外快那样的效率。有这么一个渠道，他们就算没法从学府毕业，也不可能无法在这个吾术的世界中生存。这一点，和钟咏芳这种马上“泯然众人矣”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怎么去做其他任务？还要去麻烦月漪吗？”陆醒沮丧地往地上一蹲：“她自己都没有那么多钱可拿，这几个任务不是用魂丹支付费用的，不用和事务所做报酬报账，所以才能匀给我们做。”随后便对着林宇浩反问道：“你不记得了？最近的几次任务，你拿到手的魂丹有多少？”
被陆醒这么反问，林宇浩便沉默了。这种事情他作为当事者，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林宇浩偏头看了一眼满脸纠结的钟咏芳，心中一阵苦楚蔓延开来。
“有物品交易这个渠道，我们就算拿到东西作为报酬，也不至于饿死的。总会有办法的。再说了，咱们又不是回不来。”
“哼，你又知道了。”陆醒冷笑一声打断林宇浩的话，“老崔他的性格你们都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他做事情从来不只有一个目的。他说的话，你要多想想。他安排我们出校，不让我们回来，肯定不只是他所说的保护我们，甚至都可能不是保护我们。他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所以，陆醒所担心的，并不是离开学府之后的这么一小段时间，而是更加久远的事情？”钟咏芳在心里揣测道。
“算了，想太多也没啥用。”陆醒在众人都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劝解的时候，反而率先给自己开解了：“钟咏芳，我现在的想法是，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从恬恬的受伤，到我们被迫接受跨校对决的参赛，到后来的帖子风波，到现在老崔让我们两个离开学府，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被人推着的感觉。这太奇怪了。所以，你一定要注意，留在学府内一定要小心别人的攻击，不要被攻击到，也不要轻易想反抗。”
“不能轻易反抗是什么道理？”钟咏芳听陆醒劝自己的话立刻就愤怒起来：“别人害我，我还不能自我保护？”
“不不不，咱们一定要想明白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陆醒也着急了起来，毕竟劝退已经生效，自己不能在学府内停留太久，生怕自己的讯息传递不完整，语速也逐渐加快：“恬恬的事情基本落停了，现在主要的就是你的研究院申请工作。这次出去之后，我会立刻安排加速那边的走动流程，可能会比预计所用的时间要少。所以你千万不能急。多忍一天，安稳过渡，我们的目标就越容易达成。”
“那个，我问一下，”林宇浩终于在陆醒喘气的空隙插了一句话：“让钟咏芳也跟我们走呢？”
此言一出，办公室的门口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刚刚的聒噪导致的周围温度的些许提升也稍稍降了温。
钟咏芳对于这个提议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在学府里，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还要时刻提防别人时不时的威胁，还不能正当防卫，这样可能出现的未来的日子，钟咏芳想想就觉得颇为窒息。如果能够和这两个人一起离开学府，不仅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及时和身边的人商量，还能躲避学府内的潜在威胁，对于钟咏芳来说，这个建议简直就是福音。
而陆醒在听到林宇浩的建议之后，也停下了自己的狂暴模式，歪了歪头，好像是在认真思考林宇浩的建议的可行性。
半晌过后，陆醒终于开口：“你确定学府内不用你再多操心什么了吗？”
钟咏芳稍微想了一下，秋秋？毕浣沙？还是学府内的那些破事？好像自己真的不用担心什么，操心什么。于是便朝陆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得到钟咏芳的反应，陆醒好像也像是卸下了包袱一样，用力扭了扭脖子，骨节之间的响动在沉默之中格外响亮。
“好吧，那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行李什么的也不需要收拾了，一共也花不了多少钱，重新置办就好了。”
三个人在几分钟之后，便出现在了校门外的一家快餐店之中。三个人，三碗面，迎合着店内此起彼伏的吸溜声，格外应景。
而陆醒看上去好像是饿坏了，四五口的面条不要命地往嘴里送完之后，碗中的浓汤下就没有多少东西了。
而这个时候，陆醒才缓了缓吸溜面条的频率，看了一眼对面两个还满满当当的碗，嘴里的面条还没有完全嚼碎咽下，就鼓着嘴巴模糊地说：“你俩为啥不吃啊？”
“哼，看你吃就饱了。”林宇浩轻笑一声。
钟咏芳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烈红色的面汤将淡黄色的面条包裹住，清脆的葱花漂浮在面汤之上，食物颜色的冲击让任何人看了都会激起极大的食欲，闻一下就能让人觉得五脏庙空空如也。可钟咏芳就是没有什么胃口，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林宇浩敏锐地观察到了钟咏芳有些不适的表情，关切地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啊，这边还有各种调料，想要什么？醋？酱油？香油？辣椒？”
“不是不是，”面对林宇浩的热情，钟咏芳更加不适应了。好像恬恬生病了之后，很久钟咏芳都没有那种身边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了。一时间林宇浩的关照让钟咏芳有了内心的反差。
“嗨，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离开学府的问题罢了。你放心，哥研究院也有人，不会让你太难过的。而且研究院是相对于其他学园学府之类的教育部门来说，更像是一个工作部门了。不用考虑毕业问题，你在那就算是进入了吾术社会工作了。等恬恬从学府毕业了，她不喜欢战斗，估计也会奔着研究院去，那样你俩就又重新搭伴了，你还比她先进入的研究院，还是她前辈呢。”
“你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说话，面疙瘩不怕喷出来啊？”
看着陆醒和林宇浩的斗嘴，钟咏芳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也许是眼前的两个人的互动让她想起了以往和顾恬恬相处时的回忆，也许是陆醒的一番劝导把钟咏芳对不久的未来的生活前遮盖的迷雾稍微驱散，总之，钟咏芳的心口松快了很多。
拿起筷子，钟咏芳终于吃了一口面条——味道还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