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
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
将吏戎生事,庙堂为远图。
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宋辽澶渊之盟,以拒马河为界,拒马河之北属于大辽,拒马河之南则属于大宋。但大宋一直渴望收复燕云故土的热情不减,而辽人则想南征抢得雄州失地。
为了对付辽国,大宋自河北中部西起保州,东至泯姑入海口,东西900里,南北六七十里的地区,利用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筑堤蓄水,广置稻田,把平原搞成水泽并连成一线,号称“水长城”,设寨28,立铺125,用以阻止辽军铁骑。
两国边境处于河北平原,想要紧紧依靠一道水渠来阻止辽人的铁骑,远远不够。于是大宋又采取了地道战法,在平原上挖掘了大大小小数不尽数的地道,用于对抗辽人。
公元1122年,北宋宣和四年。北宋与金约攻辽国。十五万宋军进攻燕云十六州,适辽国兵败于金,以哀兵一战击破之,宋军大败,尸横百里,史称白沟之战。白沟就是拒马河的一段,位于雄州和燕地之间。
也就是白沟之战,北宋则彻底暴露了其无能的一面,于是若干年后,遂成靖康之耻。
经过忠义军几年的逆战,终于将阵线推到了原来的宋辽边界一带。以前对付的是辽人,现在对付的是金人。
雄州、容城县北,广袤的河北平原上,一望无垠,无数红彤彤的蜀黍沉甸甸弯下了腰,农人穿梭于田垄间,满脸都是丰收的喜悦。
自五年前金人肆虐两河,第一次,百姓们可以安安心心地种植庄稼,放心劳作了。
可即便如此,众人也是小心翼翼,尤其到了收获的季节。
最近以来,边界上血战连连,大宋和金人都是损失惨重,金人想“打草谷”,宋人则是寸步不让;金人有铁骑强弓,宋人则有火器,精悍骑士也是成堆。
胡大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拿着满是缺口的砍刀站了起来。炎热的骄阳晒得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这狗日的天气!”
胡大心里面在诅骂着。令他烦躁的不只是天气,还有这战争乌云盖顶带来的压力。
自夏日以来,忠义军不断向边境上增兵,那一门门火炮,那一匹匹战马,还有那绵绵不绝、精神抖擞的战士,都让他是暗然心惊。
他看了一下,连续几日下来,只收割完了一半的庄稼。浑家和儿子在后面还卖力地砍割着蜀黍,两人的脸上同样红通通地,汗流浃背。
“娘子,大郎,休息一下,这天真是太热了!”
胡大来到树下,打开铁锅盖,舀了一勺绿豆汤,“汩汩”灌了下去。
浑家和儿子也过来,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绿豆汤,却是慢慢喝了起来。
“这若是前十几年,那有这样累。若是觉得不舒服,跑到河对面去,辽人马上就会发下粮食,比种庄稼舒服的多!”
胡大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嘴里满是感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儿子冷冷地说了一句,嘴里不无讥讽。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何况是异族。靠异族的施舍,非君子所为。爹,以后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在外乱说。否则旁人会瞧不上咱们家。”
胡大“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儿子怒道:“你个逆子! 整天在学堂里搞甚“中华学社”,整天带着一群毛都没有长全的孩子,四处胡咧咧,还有女的掺合在里面。你们整天学的什么,就是这样骂你老子的吗?”
浑家赶紧站了起来,立在父子二人之间,劝道:“官人,大郎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啪”的一下,胡大扇了浑家一耳光,嘴里骂道:“就是你个败家娘们,整天护着这个逆子,才让他这么没大没小!”
胡雷上前扶起了母亲,冷笑道:“厉害啊厉害。敢对自己的妻子下此狠手,真是厉害啊!”
“你这个逆子,看我不打死你!”
胡大暴跳如雷,抓起了砍蜀黍的砍刀,作势要砸下去。
“你个天杀的,你要打,先打死我算了!”
浑家把儿子藏在身后,昂起头来,一脸的决然。
“娘,你让他砍,谁不知他胡一刀能杀。当年女真人南下,他不就追随耶律马五左右,冲锋陷阵,杀了不少汉人吗?”
胡大脸上的愤怒忽然颓然下来,手中的钝刀也停在了半空,浑家趁机把刀夺了下来。
你这小子,就知道戳你爹的软肋!
半晌,胡大才摇摇头,苦笑道:“爹也就是在你面前吹吹牛,那有什么杀了不少汉人。还冲锋陷阵,全都是些骗人的玩意!”
他颓然道:“若是真冲锋陷阵,你爹也不会当逃兵。女真人不拿汉人当人看,打仗从来都是像狗一样使唤,像烂泥一样扔掉。爹若不是早早逃了出来,哪能见着你和你娘。”
胡雷也觉得自己的热嘲冷讽过了些,低头道:“爹,是我冲撞了你,我给你赔罪。不过,你以后可不能打娘了!”
胡母抹着眼泪,哽咽道:“儿呀,这些话以后可千万不能说了,若是让王相公听到,肯定要找你爹的麻烦。以后再也不要和你爹口角了。都是一家人,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都依你们吧。”
胡大点点头,苦笑道:“爹是心里烦,早知道我就带你们留在大名府。现在虽然回到了家里,这里却是两军交战的地方。说不好,番子就会杀过来,爹这心里是担心啊!”
“爹,忠义军马上就要出征了,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胡雷赶紧道。他可是从报纸上看到了,忠义军北伐,已经是势不可挡。
“西征,北伐还远,什么都得靠自己! 爹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胡大无精打采地离开,高大的背影一下子佝偻了起来,又开始砍起蜀黍来。
胡雷感觉到一丝悲伤,他看了看周围,见并没有几人注意,便和母亲一起,也开始收割起庄稼来。
“这些狗日的番子,真是一天也不消停,真他娘够烦的!”
赵元虎拉着战马,脸蛋晒得红彤彤的,酷热的天气让他也是燥热无比,连战马也是有气无力。
他后面的一队骑士也是纷纷跟在身后,向前而行。
如此炙热的天气,众人爱惜战马,都是下步缓行,节省马力。幸亏边境上都是成片的巨树,还可以遮些日光,不致人马被晒伤。
突然,西北方向浓烟滚滚,百姓纷纷仓皇而逃,眼看着羽箭驰飞,不断有百姓倒下。
“直娘贼的!”
赵元虎火冒三丈,翻身上了战马,张弓搭箭在手,双腿一夹马腹,大声道:“弟兄们,杀了这些狗日的!”
田垄间,不断地有百姓被射翻在地,死者当即毙命,伤者倒地呻吟嚎叫。雪亮的马刀翻飞,惊慌逃窜的百姓一个个被砍翻在地。
一个精兵纵马奔入蜀黍从中,直向前面的胡雷扑来。与此同时,胡雷的母亲一声惊呼,已经被另外一名女真骑士当头砍翻在地。
“娘!”
“娘子!”
胡氏父子不约而同地惨叫了一声,狐狸操起手里砍蜀黍的钝刀,迎着金兵的高头大马冲了上去。
幸亏学校有军事课,胡雷也算是练得出众的人物,虽然没有兵器上的优势,他却毫无畏惧,翻身一滚,来到了马匹底下,一刀斩断了战马的一只前蹄。
马上的金兵一下子滚落下来,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胡大已经手起刀落,钝刀狠狠地剁在了金兵的咽喉。
父子二人转身,背靠在一起,这一刻他们才觉得父子连心,亲情的可贵。
几个金人骑士扑了上来,手中的骑矛闪电般直刺过来。胡大躲避不及,左臂上已经着了一下,立刻是鲜血淋漓。
胡雷大喝一声,一刀砍下,对方的金人骑士不躲不闪,狼牙棒直接荡了起来。
胡雷虎口开裂,手中的短刀再也把握不住,一下飞了出去。金人骑士掉在马头,狼牙棒狠狠砸了下去。
性命攸关,眼看儿子就要葬身在对方的铁棒之下,胡大忍住疼痛,纵身向前,一下子把儿子撞了出去。金人骑士的铁棒一下子砸在了胡大的后背,深深陷了进去。
“爹!”
胡雷眼睛血红,父亲的身子被砸翻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凶多吉少。眼看着对方的骑士又打马涌了上来,胡雷跳下了深渠,转身就往蜀黍林深处舍命奔去。
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胡雷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跑不动,一头栽在渠沟里。
一支羽箭“嗖”地呼啸飞过,擦着胡雷的脸,插在了地上。几个金人骑士催马赶了上来,在几十步外停下,手中的羽箭已经搭上了弓弦,对准了胡雷,准备随时射出。
“你们这些杂碎,射吧,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胡雷站了起来,在太阳底下大声怒喊道,声音里面充满了苍凉和愤怒。
金人的眼神冰冷,手中的弓弦拉的绷紧,胡雷仿佛已经看见了死神,在向自己招手。
突然,羽箭破空之声不绝,马上的几名女真骑士纷纷栽了下去,胡雷赶紧趴在了沟渠里,向高处抬头看去,却见其他的女真骑士调转马头,向后而去。
“番子,别走!”
无数的宋人骑士打马狂奔,他们脸色通红,大声狂吼,张弓搭箭拼命射击,另外一些骑士,长枪挺的笔直,向前方的金人骑士冲去。
宋人骑士中,突前的一位将领十分勇猛。每一次他手里的弓弦拉动,前面就有一名金兵被射于马下。
他周围的骑士各个铁甲贯身,就连马匹也有护具。这些骑士马蹄声隆隆,个个持枪执刀,张弓搭箭,龙精虎猛,彪悍之极!
“是王相公的部下,王相公的部下救咱们来了!”
看到骑士们身后高高飘扬的旗帜,一些百姓一起大声喧哗起来。
胡雷费力地挤开蜀黍林,来到自家的地头。他跪在父母的尸体前,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