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夏以来,报纸上关于大明王朝积弊重重的文章连篇累牍,大肆宣扬,甚至可以说是口诛笔伐,言辞犀利毒辣,震耳发聩,直击要害。
而五省总理衙门的大声疾呼,五省总理王泰的振臂高呼,要朝廷变法革新的呼声,跃然纸上,大江南北,一片惊呼。
河南,开封城,南门内的广场上。
大树下,告示牌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挤满了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众人兴致勃勃,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起,看着告示牌上的官府告示。
其实,告示牌上所说,几乎和报纸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五省总理衙门的印章而已。
“我朝困局之首位,乃是吏治腐败,道义颓废。所谓官以财进,政以贿成。朝中大臣招权纳贿,谄媚成风,互为倾轧,遂使党争日烈。地方官员则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无补时政,巧立名目,敲骨吸髓,而民乱频生。土豪劣绅推波助澜,百姓水深火热,流寇趁机而起。我朝吏治,积弊太过!”
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巧立名目,敲骨吸髓,这便是告示牌上,对大明吏治腐败的概括总结了。
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大声读完一张告示,周围观看的百姓窃窃私语,个个睁大了眼睛。
这位年轻的大人,到底怎么了?他不是当朝皇帝的女婿吗,怎么数落起泰山大人的不是了?
“总理衙门的公示,那不是女婿和老丈人对着干吗?”
有百姓摇摇头嘀咕了起来。
“这告示上、报纸上说的对!这些个狗官,没一个好东西,应该都拉出去砍了!”
有人冷声道,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
“小心点,要是被看到了,又要罚款罚站!”
有百姓好意提醒。
“你当我傻啊,我吐的是口水,又不是痰,就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事!”
吐口水的左右看了一下,心虚地把吐的东西用脚擦干净。
观众都是哈哈一笑,接着有百姓继续说了下去。
“王大人下面的官才是好官!至于朝廷的那些官吏,坏人里面挑好人,没几个!”
读告示的士子摇头道:“我李知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好人,耕读世家,人畜无害,月需纹银仅三两。我要去当了官,保准两袖清风,爱民如子,比官府里的每一个狗官都好!”
“李兄弟,你就不要炫耀了!还有那么多官府的告示,你都给大家读读吧!”
有人叫着,引起旁人的一致起哄。
“好,马上,马上。”
李知乐开始读了起来,下面围观的人群,也都安静了下来,听他继续。
“……请饷惯例,请饷必馈,军官克扣军饷,低层军士缺饷,又疏于训练,毫无血气,此军中积弊,必须根除!”
众人纷纷点头,那些个官军,能打仗的极少数,祸害起百姓来,个个如狼如虎。
“……其次是冗官,尤其是武官过多。如景泰年间,京都卫所武职,一卫已有二千余人,全部三万余人,每岁需银四十八万两,米三十六万石,其他薪俸等动经百万。耗损国家储备,极为巨大。历代官员数目,汉代七千八百名,唐一万八千名,宋代冗官极多,至三万四千名。但到我朝崇祯年,武职已逾十万,合文武官员达十余万,比宋代多数倍矣。夏、秋之税粮,不足支付甚巨。”
李知乐聚精会神,读的津津有味。
“这么多狗官,还克扣军饷,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打仗了!”
“河南的那么多田地,不就是被卫所那些贪官给贪了吗?”
“王大人杀的好!姓范的姓苗的全都给断了锅,大快人心啊!”
人群中,许多人都是心惊肉跳,群情激奋,这些家伙,不会有揭竿而起吧?
河南,可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都静一静,听我继续读下去!”
李知乐提高了声音,面向告示,继续大声宣读。
“至于科举,则初为考经义,后变为八股。科举之害,等同焚书,而败坏人才,甚于咸阳之坑儒。因此造成士人与官僚学识空虚,胸无点墨,空疏无学,遂至于以议论误国。
万历以前,朝政尚是小康。而万历以后,有法令而无教化,老者不教,幼者不学,成为俗之不祥。时人只知空谈明心见性,而不谈修己治人之实学。读书人多看书不看首尾,只看中间两三行。其所着书,多是盗窃。因此造成社会日乱,神州动荡。”
“科举之害,等同焚书,而败坏人才,甚于咸阳之坑儒。说得好呀!”
有读书人大声叫好,仿佛告示牌上说的,说到了他心里一样。
“那些个官爷,除了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屁都不会,那些钱粮账目,自己都看不懂,还得让那些胥吏经手,什么狗官!”
“一个个脑满肠肥,都是蛀虫!这些个不学无术的贪官!”
骂着骂着,众人的目光,又被告示上的土地兼并和藩王宗室篇幅所吸引。
继吏治腐败之后,土地兼并,又一次被推了风口浪尖。
“我朝困局,其次之要因就是土地兼并。藩王宗室、豪强官绅、地方乡宦巧取豪夺,强占土地,使权贵者田连阡陌,贫无立锥之地。权贵者少于国家赋税,而无地之百姓又无银可缴,朝廷财赋集于权贵者之手,朝廷所得税赋皆是出于无权无势之百姓之手,贫者愈贫,富者则更富,而国家库银告罄,天下岂不乱乎?”
那些个豪强官绅,谁不是良田千顷,而低层百姓水深火热,有百亩者又有几人。
也许是想起了六年前,王泰初入河南,,大肆杀戮的壮举,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变的群情激昂,大有气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之举。
“河南四大凶,被王大人杀的杀,关的关,多痛快啊!”
“痛快又能怎样?那些个豪强乡宦,还不是有良田万亩,王大人还不是没有办法!”
“那么多地,却不交税,反倒让我们这些穷人替他们交,这些杂种,贪到骨子里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李知乐额头冒汗,大声呐喊了起来。
“你们到底还听不听?不听我走了!”
人群中,有人大声劝了起来。
“乡亲们,听李先生讲完了再说!”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李知乐开始又读了下去。
这一次告示上的苗头,对准的正是大明的藩王宗室。
“其次是宗藩。我朝宗亲则分封列爵,不农不仕。嘉靖年间,天下百姓供京师粮 400 万石,但供皇室宗亲禄米却需 850 万石,即使全部供给宗室,亦不足一半。景王、潞王在湖广等地庄田多达 4 万顷,福王 2 万顷,桂王、惠王、瑞王各 3 万顷。成都附近州县土地七成在蜀王名下。吉王在长沙有地 8000 顷,长沙、善化两县四成田地归其所有。河南全省土地,近一半归宗室所有。
宗室俸禄,来自各地的财政收入,百姓苦不堪言,不堪重负。山西地方财赋收入为年 152 万石,而宗室俸禄为 312 万石。河南财赋收入为年 84 万石,而宗室俸禄需 192 万石。
宗室之困,应效宋时,宗室俸禄不由地方供给,而为自力更生……”
最后一条,简直让人群炸了锅。
“河南岁入 84 万石,宗室俸禄 192 万石!192 万石,可以养 10 万户人家了!”
“府里有几万亩的良田,还管着盐税,还要快 200 万石的税赋,民脂民膏,都被他们吸干了!”
“狗日的,敲骨吸髓,怎样才能喂饱他们!”
“宗室欠缺禄米,卫所缺粮,边军缺饷,各省缺俸,冗官日多,募兵日增实减,民穷财尽,遂成亡国致命之伤……”
李知乐摇头叹息,猛然大声呐喊了起来。
“抢了王府,王大人最爱百姓,他不会怪咱们的!”
“一起去,抢了王府,打死这些狗日的蛀虫!”
人群中,有人脸色通红,大声附和了起来。
“去就去,谁怕谁!”
“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卖儿卖女,砸了王府,杀了他们!”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老子去定了!”
人群中尽是附和的百姓,而且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胆小者纷纷溜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却加入进来。
“王府是皇亲国戚,人家有刀有枪,不能硬拼啊!”
有人脸色发白,惴惴不安。
“咱们也有刀!”
李知乐拔出腰间的短刀,大声喊了起来。
“我李知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向这些权贵叫板。你们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我这无用的废人吗?”
“我也有刀!”
“我也有枪!”
许多人脸色发红,纷纷拿出了刀枪。
“兄弟们,王大人最爱穷人,王府的人不敢对我们动刀动抢,他们难道就不怕王大人杀了他们吗?”
有年轻汉子和李知乐站在了一起,脸色红彤彤,大声煽动,声嘶力竭。
“乡亲们,你们难道一辈子就让这些个杂种骑在你们头上拉屎撒尿吗?”
“老子要反抗!”
“王大人早就想办那些个家伙了,和狗日的拼了!”
“有王大人给我们穷人撑腰,怕个屁!”
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尽是一片喊叫。
“兄弟们,把咱们的东西抢回来!”
李知乐迈步向前,无数的人们跟在身后,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等到了王府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周王府门口,守门的卫士见事不妙,就要关上府门。人群中羽箭齐发,守门的卫士倒下一片,其余的赶紧退了进去。
李知乐进了王府大门,和几个年轻人相对一眼,几人在王府门口指挥着几个身形剽悍的“暴民”,带领着火药、震天雷,火铳枪,纷纷入内。
大门洞口,无数的百姓冲了进去,王府里面,震天的厮杀声响起,一波接着一波。
崇祯十八年六月,河南开封城,数千百姓冲击周王府,双方一场恶战,双方死伤无数,百姓暴怒之下,一场大火,将周王府付之一炬,周王和众多宗室子弟在冲突中,不幸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