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热,五省总理行辕大门外卫兵持枪肃立,虽然满脸是汗,仍然目视前方,纹丝不动,犹如雕塑一般。
曾经的宣武卫指挥使衙门,现在的五省总理行辕,从王泰一进入河南开始,无论是王泰担任河南都司指挥使、还是河南巡抚,以至于现在的五省总理,这里便是议事决策的中枢。
“大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带人在外求见!”
军士进来禀报,让大堂之上的王泰不由得一愣。
皇帝的禁军,跑到河南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何事?
“大人,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赵应贵的事情来的!”
一旁的杨震回道,神色里有些不耐烦。
赵应贵去了汝宁府的信阳卫,以前的老地盘带兵,杨震便回了宣武卫指挥亲军,负责王泰的警戒。
“请他们上来吧。”
是祸躲不过,只能是见招拆招。王泰摆摆手,军士下去传令。
一群颐指气使的锦衣卫缇校进来,为首的更是衣冠禽兽,威风凛凛。
“王大人,有人看到赵应贵在河南,请你把他交出来吧!”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单刀直入,面上犹自挂着冷笑。
他奉命来到河南追查赵应贵的下落,知道王泰在宣武卫,也是毫不客气,径直寻了过来。
“骆大人,敢问一下,是谁看到的,证人何在?”
王泰不声不响,一旁的陈子龙毫不犹豫,迎上对话。
赵应贵在那里,他是心知肚明。他暗暗心惊于王泰的胆大包天,也对崇祯的处置方式,十分不满。
天下人皆知的冤假错案,为了莫须有的面子,千里迢迢追到河南,这又是何必?
骆养性冷冷地看了一眼陈子龙,目光又转向了王泰。
这位江南名士,没有想到任期告满之后,成了王泰的座上宾。
“王大人,河南提刑司的公人看到赵应贵进了宣武卫,后来又被王大人亲自送走。王大人,难道要下官叫提刑司的公人过来和大人对质吗?”
王泰心里一凉,同时一股怒气上升。
崇祯,一国之主,为何要在这些小事上和自己较真?
还是说,朝堂的居心叵测之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以至于崇祯不得不如此?
他们难道真的不明白,赵应贵是被人陷害吗?
还有这个骆养性,一个锦衣卫指挥所,和自己这样说话,听起来公事公办,实则是傲慢至极,也是无礼至极!
浴血沙场、九死一生的国家功臣,被这样的鹰犬肆意羞辱,这他尼昂的什么世道?
叫提刑司的公人过来和自己对质,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王泰冷笑一声,并没有出声,他也不屑出声。
“王大人,还是交出赵应贵,圣上哪里,下官也好有个交代。”
骆养性眉头一皱,强忍住没有发火。
这个王泰,不声不响,不理不睬,实在是过于跋扈。
换做其他人,即便是那些阁臣,见了他也是笑脸相迎,恭恭敬敬把金银送上。
“骆大人,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他并不知道赵应贵在哪里。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陈子龙见王泰眉头一皱,显然不想和对方纠缠,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陈子龙,滚动一边,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骆养性怼了陈子龙个满脸通红,然后目光再次投向王泰。
“王大人,你这个样子,下官很难做,也没办法向圣上交差。你就把人交出来,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泰,证据确凿,你还如此跋扈,是谁给你的狗胆?”
窝藏钦犯还如此嚣张,骆养性没有发火,他手下的佥事张端,戳指喝骂了起来。
张端的话,让正想反击的陈子龙心头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王泰。
果然,王泰抬起头来,眼神冷厉,看向了张端。
“大人……”
“我没有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泰阻止了陈子龙,冷冷问了出来。
“王泰,你窝藏钦犯,狗胆包天。我是问,是谁给你的狗胆,如此跋扈?”
张端毫不退缩,怒声回道。
一个所谓的五省总理,不过徒有虚名,装神弄鬼,不知道皇帝对他大为光火吗?
“王大人,张佥事性子直,还请你不要见怪!赵应贵在哪里,还请你……”
骆养性拱手行礼,漫不经心,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旁早已经按耐不住的杨震一枪刺出,正中张端的咽喉。
骆养性惊愕的注视中,杨震抽出了长枪,张端血如泉涌,轰然倒下。
“狗一样的东西!凭你也敢羞辱我家大人!”
杨震持枪指着骆养性一群人,面色通红,怒气冲冲。
“你们,谁还想试一下?”
骆养性身后的锦衣卫缇校人人脸色大变,有些人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刀把上,却不敢拔刀。
“王大人,你……”
骆养性惊惧之余,站了起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陈子龙打断。
“骆养性,你的部下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五省总理、当朝驸马!王大人会在陛下哪里参你一本,你好自为之吧!”
骆养性一时语塞,反应过来,想要说些狠话,和王泰冰冷的目光一对,再看向杨震滴血的枪头,心头一惊,不自觉咽了回去。
这个武夫,可是五省总理,战场上杀出来的杀神,部下都是骄兵悍将。自己还是偃旗息鼓,另想他法吧。
“王大人,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
骆养性抛下一句话,匆匆离开了大堂,一众锦衣卫低头紧紧跟随,连张端的尸体也无暇顾及。
骆养性等人离去,张端的尸体被拖了下去,大堂上一片沉寂。
“伴君如伴虎,为何皇帝对这样一件众人皆知之事,如此穷追猛打?他这不是要寒了天下的忠臣之心吗?”
陈子龙苦笑一声,幽幽说了出来。
个中缘由,陈子龙心知肚明。因为王泰这个五省总理兵强马壮,朝中群臣群起而攻之,皇帝已经起了猜忌之意。
要不然,也就不会有赵应贵被构陷一事,分明都是针对王泰而来。
“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啊!”
王泰幽幽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当堂杀了锦衣卫佥事,今天这误会,可是闹大了。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王泰面色平静,皱眉沉思。一旁的杨震,摇头晃脑说了出来。
“杨震啊杨震,你这样冲动,让大人是举步维艰啊!”
陈子龙忍不住,埋怨起杨震来。
“这又算什么!连赵应贵被陷害都穷追猛打,再不反击,就要被欺负死了!”
杨震的话,让王泰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是要反击,表达自己的态度。他王泰,不是任人宰割的。
“大人,若是四海靖平,大人可以急流勇退,终老泉林。但如今山河动荡,兵祸连连,民不聊生。大人,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陈子龙语气急促,大声说了出来。
他走遍大江南北,所见经世救世者唯王泰一人,旁人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改善民生,救民救国。
他也知道,王泰心里,总是担心和不满朝廷的掣肘,也总是不能与崇祯和睦相处,不能大展拳脚,革除弊政。
他也感觉得出,王泰苦不堪言,纯粹是来自他的许多救国救民的想法,无法得以实现。
“人生苦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王泰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无奈。
曾上《美芹十论》的辛弃疾,有谁又知道他壮志难酬的痛苦和不甘。
“先生,我大明积弊重重,甚至可以说是积重难返,若不施新政,革除弊政,便如重病之人,只能等死了。”
想要富国强兵,不做出改变,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不容易在河南有了点小小的成就,也得到了救治民生、富国强兵的一些经验,却不但掣肘重重,阻力重重,而且自身还受到了君王猜忌。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可不想做悲情英雄!
后世有所谓的专家教授总结,历史上李自成没能问鼎天下,是因为没有官僚地主阶级的支持。
这在王泰看来,纯粹是一派胡言。
如果没有满清入关,李自成的政权,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至于那些官僚地主阶级,大多数人腐朽不堪、寡廉鲜耻,已经是社会的蛀虫,阻碍了历史的正常发展。将他们打翻,也是历史发展的需要,何来要他们支持一说?
“大人,还是先上一份奏折自辩,将今日之事禀告圣上。至于赵应贵一事,只能是否认到底了。至于朝廷如何处置,就看大人的造化了。”
陈子龙的话,让王泰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崇祯心里怎么想,自己也得把这门面功夫做足了。
不过,以历史上的知识,以及和崇祯相处得来得经验,王泰相信,崇祯一定会暴跳如雷。二人的亲密关系,恐怕也已经是到头了。
不过,内有流寇,外有建奴,王泰相信,崇祯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除非,自己举起反旗,就如李自成一样。
王泰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举起反旗,他没有想过。可是归根结底,他要做事,这就不可避免地,触动崇祯和朝臣的底线。
“先生,你说,怎么做一番事,就这么难啊!”
王泰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
“大人,你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下官给你参详一下。”
陈子龙也想知道,王泰心中的想法。
“先生,自建立咸阳乡兵以来,到河南都司,再到河南巡抚,五省总理,本官毁家纾难,所为者,不过是大明中兴,百姓安居乐业。但一路走来,本官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建奴还是流寇,都不是心腹之患,大明不经历一场壮士断腕的改革,迟早要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大明的弊政,才是根本!”
王泰面色凝重,慷慨陈词,陈子龙看着他,也是心潮起伏。
他知道,王泰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自己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