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七,京师,北门、安定门。
旭日初升,金风细细,城墙上,崇祯皇帝和一众大臣正在向东北方向张望。
城墙上,以大明天子崇祯为首,内阁首辅周廷儒等内阁大臣、兵部尚书陈新甲及六部官员、司礼监众太监,皇亲国戚,锦衣卫环绕,气氛祥和,熙熙融融。
除了河南军南归,王朴大同部和李辅明宣府部回归山西相随,洪承畴麾下众军,包括吴三桂和以及祖大寿等人的大军则是驻守宁远和锦州等地,关宁锦防线,也难得地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陈卿,班师的将士,应该快到了吧?”
崇祯坐在御椅之上,目光幽幽,看着东方的天际。
“陛下,大军昨日已经到了通州,河南卫军一万五千人,宣府军六千,大同部一千两百人,其他各部四万人,共六万三千人。所有将领,都已来京师。”
崇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离京时,河南卫军三万人,宣府军一万五千,大同部一万六千,共六万余众,如今回来,只有两万出头。16 万援锦大军,折损过半啊!”
内阁首辅周廷儒看崇祯眉头紧皱,赶紧开口。
“陛下,建奴也是死伤惨重,相比较起来,我大明物广人富,士卒比较容易恢复,各处编练新军即可。如今战事平息,正是练兵的最佳时机。”
“陛下,我大明旱灾蝗灾,自 4 月至 8 月,吴江一带,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官令捕之,日益甚。米价每石银四两,流丐满道,多枕藉死。民间以糟粮腐渣为珍味,或食树屑榆皮。各处设厂施粥,吃者日数千万。江南已是如此,何况北地。要编练新军,谈何容易。”
户部尚书李待问忍不住,脱口而出。
除了江南,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一带,旱灾蝗灾连连。山东等省连岁告灾,百姓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
北地如此天灾,如何编练新军。
崇祯眉头一皱,看着李待问,目光冷厉了起来。
“李待问,如你所言,推三阻四,编练新军就是一句空话了。那王泰在河南,怎么就编练了新军,没要朝廷一两银子?”
天子发怒,李待问赶紧满脸堆笑,低着一颗花白的脑袋,低声下气。
“陛下,那王泰毁家纾难,大刀阔斧,这样的人才,我大明,可只有一个啊!”
崇祯心头怒火上升,拍了一下椅把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陛下,蓟辽总督洪督率大军到了!”
崇祯刚要发火,太监上来禀报,来的正是时候。
崇祯和众大臣都是精神一振,站了起来,一起向北城外看去。
远处旌旗飞舞,烟尘滚滚,跟着千军万马从天际线上升起,班师回朝的大军,终于到了。
城外闻讯而来的京师百姓,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群情激奋,呐喊声连绵不断,声震云霄。
松锦大战,事关大明国运,牵动了大明上下,上至天子、满朝大臣、地方官吏,下至凡夫俗子、引车卖浆之流,凡大明国民,无不关注。
因此,援锦大军痛击建奴的消息传来,举国沸腾,京师百姓欢呼雀跃,大军班师回朝,前来围观、迎接的百姓也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城外百姓欢腾一片,喜笑颜开的场面看在眼中,崇祯脸上的怒气终于逝去,也和城外的百姓一起,向着城外看去。
王泰和洪承畴等人一路前来,城外人山人海,潮水般的欢庆人群,让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闲散之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能得百姓爱戴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城外十里,通往城门的大街被挤的水泄不通。大军一路向前,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百姓,他们往经过的将士手里怀里猛塞东西,熟肉、饼子、鸡蛋、水果,甚至有些年轻女子,塞给那些年轻英俊的将士纱巾、手帕之类。
看到洪承畴等人过来,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上前施礼,阻挡住了一行将官的道路。
“各位将军,你们在战场杀敌,浴血奋战,斩杀建奴,救我大明百姓,扬我大明国威,请满饮此杯,表我等百姓之心!”
洪承畴和张若麒等人对望了一眼,都是滚鞍下马,上前接过了酒杯。
“那就多烦劳乡亲们了。”
洪承畴饮完酒,百姓们热烈地喝起彩来,洪承畴脸色平静,对着周围的人群,大声说了起来。
“乡亲们,大家放心,只要有我大明的将士在,鞑子就休想祸害百姓! ”
张若麒也是脸色发红,得意洋洋。
“松锦大战,有我大明天子运筹帷幄,坐镇中枢,有我大明将士舍生忘死,才有今日之大捷。大家都放心,鞑子不足为患,好好过日子吧!”
“好!”
百姓欢呼雀跃,大声叫好,洪承畴和张若麒等人上马,二人都是频频挥手,打马徐行。
看到张若麒笑意盈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王泰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功臣,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战场厮杀的普通士卒也远远不如。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大明,还是有虎贲啊!”
陈子龙混在队伍群中,幽幽发出一句感叹。
百姓们拼命把吃的食物塞给过往的将士,就如自己的亲人一般,将士们连连谦让,连声称谢,军民融合,让人动情。
李定国被衣衫破烂的白发老妪塞了个热乎乎的番薯,他不由得心头一乐,百感交集之下,他也不撕皮,大口咬了一下,举起番薯,向老妪示意。
“多谢你了,真香!”
曾几何时,他纵横江湖,那里有这样的情真意切,百姓又何曾这样真心实意地对过自己。
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体会了王泰话里的意思。
“小娘子,你……”
韩未波手握一张红帕,转过头去,看到人群中一个身着白色的年轻女子,正在红着脸向自己挥手,一瞬间,他不由得恍然若失。
“兄弟,要是记得我,明天我还在这里!”
女子说完,害羞地躲进了人群,旁边的百姓,一阵善意的哄笑。
“走吧,别乱了阵列!想通了,明天我给你批假!”
一旁的徐大成骑在马上,并没有训斥自己的手下。他拍马走了几步,看向怀中的方巾,上面的鸳鸯戏水图案栩栩如生。
否极泰来,还是苦尽甘来。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马上的文世辅,此刻不由得浮想联翩。
宁远城内,直言进谏,差点客死异乡。峰回路转,随军出征,如今归来,封妻荫子,很快就要衣锦还乡。
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让他现在还云里雾里,有些不实际的感觉。
文世辅正在人神大战,一旁神态自若的王泰转过头来,凑近了他,低声细语。
“文兄,你这些年在关外,一个人怎么过啊?”
“什么怎么过啊?”
文世辅抬起头来,恍恍惚惚。待看到王泰脸上诡秘的笑容,恍然大悟,立刻红了脸。
“你以为我是你,左拥右抱,眠花宿柳。关外征战不断,我那有那心思和机会!”
“那也不能整天洗冷水澡吧!”
王泰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的人群,一本正经。
“文兄,这里面,可是有不少的大家闺秀,你看上那个,兄弟我给你保媒拉纤,解决你的个人问题。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老文家考虑一下。你娘他老人家,可整天等着抱孙子呢!”
王泰的话语,让文世辅不由得点了点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泰说的没错,他是该考虑考虑为文家传宗接代了。
王泰转过头来,看到赵应贵左顾右盼,目不转睛向人群中张望,马鞭轻轻抽在赵应贵的甲胄上。
“大人……”
赵应贵回过头来,脸上不自觉一红。
“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好好看一下,遇到看上眼的,留点心思。”
“是!是!是!大人,小人一定找个正经女子,不让大人费心!”
王泰微微一笑,看了看周围的董士元等人,朗声说道:
“董士元、李定国、刘朝晖,还有杨震,没有娶妻的,都要加紧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每个人,都得娶妻……生子就加紧吧!”
众将慨然领令,哈哈大笑。一旁的顾绛微微一皱眉头,轻声说道:“军中严禁喧哗,大伙都注意一下,天子就在城墙上!”
众将都是一惊,王泰也是心头一惊,他抬起头来,向着远处的城墙上看去。
城墙上,看着大军滚滚而来,肃穆异常,城墙上的朝臣个个喜笑颜开,翘首以待。
“后军,应该是王泰的河南军吧?”
崇祯看了片刻,放下千里镜,忽然开口。
陈新甲一愣,抬头看了片刻,赶紧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果然是王泰的河南军!”
诸军行军散乱,步伐各异,只有河南军,步点一致,阵列刀砍斧削,极其完整,就连马军,也是如墙而进,自成一阵。
“王泰治军有方,可谓独一无二。可惜这天下,只有一个王泰啊!”
崇祯发出一声叹息,重新拿起千里镜,观看回师的大军。
陈新甲心头一酸,这个王泰,可谓是抢尽了风头,不仅能生财理财,还能领兵打仗,真真正正是简在帝心。
京师沸沸扬扬,都说皇帝要将爱女下嫁于王泰,皇恩浩荡,这王泰位极人臣,福泽深厚,不知是那世修来的缘分。
不过,这样一来,一旦贵为驸马,王泰也就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机会,只能交出权柄,混吃等死。就让他富贵一生,逍遥快活去吧。
陈新甲的心里,莫名地一阵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