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京师,紫禁城。
松锦之战的奏折到达京师的时候,正是早朝,不但满朝文武欣喜若狂,就连忧心忡忡的崇祯皇帝,也是放下心来。
锦州之围,烟消云散。
建奴损兵折将,八万之众,更有满洲八旗鞑众两万有余。
更有甚者,阵斩老奴之子阿济格,一干伪王公大臣无数。
“国之虎贲,国之祯祥啊!”
御座之上,崇祯帝放下奏折,满眼是泪,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向天,喃喃自语,如痴如醉。
“天佑大明啊!天佑大明啊!”
王承恩也是老泪纵横,鼻涕眼泪一大把。
先有王泰诛张献忠,破李自成,再有松锦大战,建奴死伤过半,大明的内忧外患,似乎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了。
奏折传阅下去,满殿群臣都是惊喜交加,哭泣声、欢喜声响起一片。
“有我大明虎贲,有我国之利刃,保我大明万里江山,国运昌盛!臣恭喜陛下,臣贺喜陛下!”
新任内阁首辅周延儒走了出来,慷慨陈词,当堂肃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殿中群臣一起素拜,异口同声。
“为大明贺!”
崇祯恢复常态,朗声说道,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欣喜。
“一战而杀伤建奴八万之众,天下之幸,万民之幸!臣为陛下贺之!”
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是走了出来,肃穆庄重。
“君臣同喜,天下同喜!”
崇祯连连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
战争的目的就在杀伤对方!这个时候,崇祯想起王泰的话来,一针见血。
“陛下,建奴元气大伤,只要我大明励精图治,或许不用五年,就可以直捣黄龙,天下靖平了!”
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魏藻徳出来,朗朗而谈,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位阁臣志得意满,满脸兴奋,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他知道,这个时候,皇帝龙颜大悦,锦上添花,无伤大雅。
“陛下,既然松锦之战,建奴惨败,何不大军东进,一鼓作气,灭了建奴的朝食?”
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陈演也走了出来,满口激动人心,不知道是愚蠢,还是故意为之。
“陈学士,要不是我军在前方截获了建奴的粮草三万石,恐怕大军已经 5 班师回朝了。”
兵部尚书陈新甲不满地看了一眼陈演。这个志大才疏、溜须拍马之辈,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内阁的高位的。
“陈学士,你有所不知,师老饷匮,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光是抚恤犒赏的银子就得好几百万两,户部是拆东墙补西墙。撤兵,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户部尚书李待问连连摇头,这个陈演,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看崇祯帝高兴,察言观色才说这些话,当真是个马屁精。
果然,崇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谈何容易。”
洪承畴的大军,和清军人数相当,粮道漫长,想要一举攻下沈阳,太过想当然。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妄言“五年平辽”的猛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陛下,蓟辽总督洪承畴仓皇突围退兵,与建奴大军不期而遇,这才殊死一搏,锦州之围才得以抒解。洪承畴御众不严,顾此失彼,臣请治洪承畴之罪!”
兵部给事中光时享站了出来,一番话语让殿中众臣立刻鸦雀无声。
“陛下,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弃大军于不顾,私自突围,致使两镇大军伤亡过半,若非河南卫军骁勇,大军或已溃散,松锦已为建奴之手。王朴、马科虽有弥补,但瑕远大于瑜,臣请诛王朴、马科,已正国法,已安军心!”
刑部右侍郎徐石磷也走了出来,力陈大战将领的得失。
“陛下,王朴、马科突围,虽有过失,然决战之时,奋勇杀敌,所部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洪承畴,粮草已尽,与其坐等军心大乱,不如突围,殊死一搏。陛下若是责罚过重,恐寒了前方将士之心。”
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刻走了出来,上前据理力争。
崇祯脸上笑容散去,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内阁首辅周廷儒。
躲无可躲,周廷儒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肃拜一礼。
“陛下,王朴、马科虽有过失,然未酿成大错,姑念其搏杀有功,可贬秩,充为事官。至于洪承畴,兢兢业业,松锦之战也得以功德圆满。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臣附议周阁部!”
陈新甲立即肃拜一礼。
“臣附议周阁部!”
“臣附议周阁部!”
魏藻徳和陈演也是一前一后上前肃拜,其他大臣纷纷附和,殿中附和声一片。
这么欢庆的氛围,就不要吹毛求疵,大煞风景了。
光时享不屈不挠,还想上言,展示自己的无畏,周廷儒目光微微一瞥,光时享立刻安静了下来。
徐石磷退到一旁,也不再坚持。
既然群臣都反对,内阁大臣也是息事宁人,自己这小小的刑部侍郎,就不要坏人坏到底了。
“周卿,前方将士的赏罚,你们阁部议一下,早些拿个章程出来,以安将士之心。”
崇祯叮嘱完周廷儒,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新甲,思虑片刻。
“陈卿,传下旨意,遣使犒赏三军,让各镇兵马陆续回归各镇驻地,各镇主将,回京师等候封赏。”
周廷儒和陈新甲一起领旨,崇祯从御案后走了下来,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王承恩眼明手快,赶紧在一旁扶住。
“朕要去太庙祭奠,告慰列祖列宗!”
崇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情绪奋然,大步离开。
“退朝!”
王承恩的声音,适时响起。
…………
祭祀完太庙回来,身心疲倦的崇祯迷迷糊糊睡去,直到门外的说笑声把他唤醒。
“陛下,你醒过来了。”
周皇后过来,帮崇祯披上了衣服。
“爹爹,我和娘从宫外回来。你不知道,百姓高兴的不得了,鞭炮齐鸣,还有舞狮游街的,别提多热闹了!”
坤兴公主朱媺娖满脸的兴奋,手上的篮子里,还放着一些精致的布匹。
崇祯不由得轻声一笑。眼前的女儿娉娉袅袅,已经和母亲一头高,笑意盈盈,肌肤白里透红,似乎已经长大成人。
“娖儿,你都买了些什么呀?”
崇祯有些内疚,他忙于政事,不经意月余没有好好看过女儿。不知不觉,女儿已经有了几分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娖儿买了些布料,说是要给你做几双鞋子,好让你过冬的时候穿。”
周皇后笑道,她给崇祯倒上茶,递过了崇祯。
“陛下,听百姓说,关外的大战,奴军损失惨重,还折了老奴的一个儿子,这事是真是假?”
她知道崇祯忧心国事,故意说这些高兴话,让崇祯高兴。
果然,崇祯的脸色红了起来,他放下茶杯,声音不自觉比往常大了几分。
“奴军折损了八万多,奴军武英郡王阿济格被河南卫军部赵应贵击毙。同时还有尼堪、满达海、博洛、特尔诂等人,这些家伙都是老奴的后代。其他的建奴将领,数不胜数!等前方的报捷文书上来,才有确切的奴军阵亡名单。”
“爹爹,不用说,那些个巨奸大恶,大多都是河南军所创吧?”
崇祯刚说完,朱媺娖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崇祯好奇地看了女儿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的。河南军还在高桥立起了“京观”,两万多奴寇的首级,声震天下!”
崇祯说完,这才反应过来。在年幼的女儿面前说这些,似乎太过残忍。
“果然是王泰,“亘古男儿一放翁”,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奇男子呢!”
朱媺娖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脱口而出。
崇祯和周皇后对了一眼,崇祯眼里,有了一丝疑惑。
“爹,娘,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父母的眼光,让朱媺娖脸上一红,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娖儿和过去相比,似乎变化了不少。”
崇祯若有所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妻子诉说。
“女儿长大了。这些日子,她左一口一个王泰,又一个王泰,王泰的那些诗词,都被她反复临摹,挂在屋中。”
周皇后轻声细语,崇祯不由得一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娖儿,她……她还是个孩子啊!”
崇祯的诧异看在眼里,周皇后微微一笑。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娖儿已经十二岁了,女孩子的心思,你怎么会懂。”
崇祯茫然点了点头,片刻,才缓缓开口。
“高起潜和邱民仰的奏折,都对王泰大加赞赏,说是如果没有河南军力挽狂澜,恐怕松锦之战,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他看着周皇后,眼神疑惑。
“可是王泰,他愿意吗?再说了,他和娖儿,年纪上,是不是差了一些……”
“王泰才二十四岁,又没有成婚,年纪轻轻,怎么你说的王泰像是个老头似的?”
周后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一丝狡黠。
“王泰文韬武略,天纵奇才,娖儿如果能和他结为连理,对娖儿和朝廷,都是有益无害!”
“王泰,他……愿意吗?”
崇祯的犹豫看在眼里,周皇后莞尔一笑。
“王泰又未成婚,他怎么会不同意。再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家赐婚,他王泰还能拒婚不成?”
周皇后对王泰显然印象极好,她也相信,一个能写出“已是悬崖百丈冰”、“亘古男儿一放翁”的人,又怎会是道德低下的龌龊之辈。
王泰在河南的政绩她也明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样的皇家女婿,不要白不要,不要就是傻子。
“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是在卖女儿呀?”
崇祯发出悠悠的一声低叹。
“娖儿要是知道把她嫁给王泰,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周皇后看着父爱满满的崇祯,轻轻摇了摇头。
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丈夫的性格,一贯如此。
“你以为,她刚才买的那些布料,都是给你做鞋子的吗?那还有王泰的呢!”
崇祯睁大了眼睛,良久,才叹息了一声。
“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