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夜色深处,驿馆之中,一推开房门,刘朝晖等人立刻迎了上来,眼光炽热。
“你们怎么都没睡?”
王泰心头一热,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公子没有回来,我们哪里睡得着?”
王泰进宫面圣,关系着王泰和乡兵所有人的前程,由不得他们不焦虑和忐忑不安。
“公子,有没有升官?”
刘朝晖迫不及待开了口,旁边的杨震等人也是一起睁大了眼睛。
王泰的前程,左右着所有人的功名富贵,他们人人都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兄弟们,你们各人的功劳,高公公都报上去了,过不了几天,就有消息。”
王泰接过王国平递上来的热茶,慢慢品了起来。
面圣后,他和杨嗣昌交谈了几句,气氛融洽,然并卵,杨嗣昌话语里,并没有透露出要任何要任他何职,任于何方的口风?
或许,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一个小小的咸阳守备,和大明朝纷纷扰扰的诸般朝务比起来,不值一提。
“公子,皇帝有没有告诉你去什么地方? 是什么官衔?”
杨震的心里,依然想立即知道王泰的任命。
“那有那么快,还需阁部和兵部核议。”
王泰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他能待在陕西不动,毕竟自己的根基在哪里,瓶瓶罐罐,搭建起来并不容易。
去江南也不错,江南的富庶,让他足够有时间和银子扩建新军,只需要三五年的功夫,厉兵秣马,由南而北,挽狂澜于既倒。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由不得自己挑肥拣瘦了。恐怕高起潜和杨嗣昌,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朝廷把他直接发配到关外,那里战事太过频繁,利益集团早已形成,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缓冲的空间和时间了。
吴三桂、祖大寿,再加上洪承畴总督蓟辽,在这些人的重重掣肘下,自己恐怕只能随波逐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自己有济南城斩杀近千鞑子的军功,背后又有高起潜和杨嗣昌发力,还有了进宫面圣的机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公子,那接下来几天怎么办?”
“公子,左右没有事,不如出去好好逛逛?”
“是呀,公子! 咱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不如看看北京城的样子?”
众人都是年轻气盛,个个心中,对生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王泰自然不会拒绝。
“出去逛逛也好,不过可不能生事。”
窗外细雨蒙蒙,房间里灯火通明,火盆熊熊燃烧,温暖如春。王泰等人从外面逛回来,都是精疲力竭。众人进了驿馆房间,却发现杨嗣昌已经在屋子里等候。
“大人,你怎么来了?”
王泰等人都是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行礼。
杨嗣昌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王泰,今日京城冒雨一游,所获何几啊?”
“大人,这些日子索性无事,小人等就出去游玩,想领略一下京师的风景,今日回来晚了些,还望大人原谅!”
对王泰来说,他最想去的是煤山,想看看那颗历史上的歪脖子树,可惜煤山在皇城内,他只能是怏怏而归了。
王泰的回答,让杨嗣昌微微一笑。
年轻人,自然是朝气蓬勃,不像他年过半百,思静多于动了。
“诸位,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和王泰说。”
杨嗣昌轻声说说,杨震等人赶紧退了出去。
“王泰,你昨日面圣,做的不错,圣上对你是赞赏有加啊!”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泰,面色平静,目露欣赏之色。
“你们去了京城这么长时间,可有收获啊?”
“大人,实话实说,大街小巷,道路逼仄肮脏,或许是刚下雨的关系,满地的水坑,即便在正街,也能看见人畜粪便,那些偏街后巷,就更不用说了。”
想起途中所见,王泰轻轻皱起了眉头。
垃圾到处都是,蚊蝇乱飞,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要是夏天天热时,恐怕很容易引起瘟疫。
朝廷和煌煌士大夫,又何时关心过民生疾苦?
“京城的清洁,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杨嗣昌脸上微微一红,依然是面色平静。
“大街卫生尚可,但那些小巷,狭窄的街道,随处可见脏物,牲畜粪便、黄白之物不时可见。大人,长此以往,恐怕会引起瘟疫啊!”
想起历史上北京城瘟疫的情形,王泰情急之下,立刻说了出来。
他来自于后世,早已习惯了干净整洁和卫生,即便是王家庄,也是打扫的整整齐齐,来到北京城,却是如此景象,实在是令他大失所望。
“没有那么糟,会好起来的。”
杨嗣昌微微皱了皱眉头,叹道:“官场之中,人人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人浮于事,那里顾得上百姓民生。”
王泰看杨嗣昌眉头不展,赶紧道:
“大人志趣高洁,日理万机,那里顾得上这些事情。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会不负大人教诲,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王泰,你所作所为是为朝廷尽忠,为君王效命,一定要铭记于心!”
杨嗣昌脸色变的缓和了起来:“王泰,希望你不负教诲,忠君报国,莫像那些骄兵悍将,听调不听宣,做那对不起朝廷的事情。”
王泰赶紧肃拜道:“大人放心,小人必将唯圣上调遣,唯大人马首是瞻,无怨无悔!”
杨嗣昌点点头,温声道:“你一片赤子之心,这从你援救济南城就知道了。说起来,你是本官的福星,要不是你,济南城必破,到时候本官的罪孽可就大了。”
王泰赶紧谦让:“天意如此,侥幸之至!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确实是天意如此。”
杨嗣昌哈哈笑了起来,看着王泰,也是顺眼许多。或许是王泰当堂赋诗,有几分士人风采,又兼态度谦逊,年轻有为,杨嗣昌对他和颜悦色,殷殷叮嘱,犹如子侄。
“王泰,你送的礼我收了。不过,这日后的事情,你可要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了君王的厚望。”
在到达京城时,王泰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给杨嗣昌,杨嗣昌并没有拒绝。
“大人放心就是,下官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不会让大人失望!”
王泰赶紧回道。这几日就要决定自己的前途,杨嗣昌是皇帝的宠臣,他自然要好好表现。
“王泰,你说这流寇,还能不能翻起浪来?”
杨嗣昌话题一转,忽然提到了中原的内乱上来。
“大人,以小人之见,皇亲国戚、士大夫之流、豪强官绅,这些人兼并了我大明七成以上的土地,赋税却不到三成,富者良田万顷、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嗷嗷待哺。以此看来,我大明积弊甚矣。只要有百姓吃不上饭,流寇就没有办法根除。这是小人的肺腑之言,大人莫怪!”
王泰的话,让杨嗣昌脸上又是一红。他的家里,不就有良田百顷,不就是藏税匿税吗。
“王泰,这就是你说的救救农夫了。你做的很好,可惜你没有功名,否则……”
杨嗣昌微微摇了摇头。对于这个一片赤子之心的年轻人,他也是由衷地好感。
怪不得负气要强的孙传庭如此看重此人。知行合一,做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比起那些空谈误国的腐儒,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人,位卑未敢忘忧国,即便是一介匹夫,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人不像大人要日理万机,面对天下流言蜚语。说起来,大人的处境要艰难多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好!”
杨嗣昌赞赏地点了点头,看来高起潜推荐王泰,确实不是私心。这王泰,确实是一名干才。
原来他打算着,是不是给王泰个副总兵、副将之类的,现在看来,不如赌一把,再冒险一些,看看有没有奇迹。
“听说你垦荒赈民,垦田近万顷,安抚流民二十余万,此事可是当真?”
看起来,杨嗣昌对王泰的一举一动,了解的相当清楚。
“大人,只要能吃饱饭,百姓就不会从贼,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孙总督在陕西清屯,其实小人的做法和他一样,无苛捐杂税,无藏匿土地,税赋归于朝廷,粮食归于百姓,如此而已。”
王泰的话语听在耳中,杨嗣昌又是连连点头。
“无苛捐杂税,无藏匿土地,救救农夫,如此简单,我大明又有几省做到?”
土地兼并、藏税匿税、苛捐杂税,大明王朝积弊之深,官府积重难返,需要的,恐怕是一场从上而下彻彻底底的革新。
“王泰,你部下的咸阳乡兵在济南城一战成名。你倒是仔细说说,你练兵的心得。”
“大人,就如大人所说,足食方可足兵,要练兵,首先是粮饷充足,然后才是训练等等。只有……”
王泰毕恭毕敬回答着问题,杨嗣昌不时点着头,显然,王泰的许多话,都挠到了他的痒处。
“大人,朝中之事,你比小人更清楚。小人想问问大人,朝廷要措饷练兵,这练饷,莫非又要加在百姓身上?”
杨嗣昌眉头一皱,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朝廷还有其它的法子吗?”
明知道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豪强官绅们富可敌国,但朝廷就是没有办法从他们身上拿出银子。大明朝廷,何其悲催!
“若是我大明所有田亩都能依律纳税,百姓可免去苛捐杂税不再做贼,朝廷能国库充盈以养精兵,强干弱枝以强皇权。看看现在,朝廷没有银子,士兵因缺饷而造反逃亡,百姓因无粮而从贼,藩王官员豪强脑满肠肥,而无礼义廉耻,贫富差距太大,矛盾重重,我大明实在是……”
王泰也是敞开了心扉,侃侃而谈。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藏拙,和盘托出,即便杨嗣昌能采纳一点,对天下百姓,对大明王朝,也是一件好事。
“王泰,你说说,和东虏和议,是利是弊,难道真就是坏了什么春秋大义吗?”
也许是觉得所谈太过沉重,杨嗣昌转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