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黎明终于是来了,太阳在山谷上升起,汉军营地里的士兵们也都睁开眼,慢慢醒来。帅帐中,主将李陵已经醒了,他正把厚重的盔甲往身上套,今天和前几日一样势必有一场大战,没有盔甲可不行。
李陵刚把盔甲穿好,还没来得及走出帅帐,便有士兵来报。
“报告,将军,山下的匈奴人来挑衅了!”
李陵一听眉头一皱,不屑地说道:“哼,今天他们来得可真早!通知全军,所有人全部起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早餐,随后到山上列阵,随我一同出战!”
李陵的命令很快便得到执行,两刻钟后,所有的士兵都已列好阵。
和往常一样,李陵的军阵依旧是以自己和韩延年所率的精锐为左右先锋,两军之间带着轻伤的士兵,而那些真正的老弱残兵则放在后阵,这些人负责射箭,不负责冲锋。
“保持阵型,冲下山去,与那群该死的匈奴人决战!”李陵拔出腰间佩刀说道。
接着,他纵马上前第一个朝山下冲去。而那些士兵则跟紧随其后。
山下的匈奴人此时也已经集结完毕。单于且鞮侯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冲下山来气势汹汹的汉军士兵,一脸淡定,一副成竹在胸样子。
匈奴的士兵们可不如他们的单于淡定,见到汉军士兵汹涌而至,他们心中不免畏惧,想要退缩。
且鞮侯察觉到手底下士兵们的情绪,不过他依旧不为所动,他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汉军士兵。
且鞮侯的心中一直在估算着自己和汉军的距离。等到汉军进入射程之内后,他拔出腰间弯刀,说道:“弓弩手给我射,专门射那最前边持黄白旗的!”
且鞮侯一声令下,他身后早已准备好的五千名弓弩手便一起搭弓射箭。箭如同雨点一样射向正在冲锋的汉军,很快便有不少汉军士兵倒地。
“给我射,一刻不停地射,我没让你们停,你们就不许停!”且鞮侯兴奋地大叫道。
匈奴人的箭射的更密集了,如狂风骤雨一般,汉军更多的士兵纷纷倒地,且再不能前进一步。
李陵见此情形,皱起了眉,大声喝道:
“所有人就地防御,停止冲锋!后阵开始射箭”
汉军士兵听令后,立即停下,以仅有的盾牌为防御物,来抵御匈奴射来的箭。而后面那些跟着冲锋的老弱残兵,则开始射箭还击。
双方一时间都是箭雨纷纷,谁都不能前进一步。
“父亲,眼下该怎么办?”狐鹿姑问着且鞮侯。
“无妨,李陵的箭不多,等他的箭射完,你率骑兵给我冲过去,就算不能把他们消灭了,也要把他们逼回山谷去!”且鞮侯说道。
“是”狐鹿姑答应着退了下去。
正如且鞮侯所说,李陵军中箭矢有限。他们出塞时本来是带了一百万支箭的,不过在之前与匈奴人多日的较量中,大部分都已消耗了。今日和匈奴人这番“箭雨”比拼,他们自然是无法持续太久。
坚持了半个多时辰,汉军的箭雨变得稀疏了。狐鹿姑见状,立即率领骑兵朝汉军扑了过来。
李陵此时箭矢将尽,正等着和匈奴人厮杀,因此见到匈奴人骑兵到来,也毫不畏惧。双方很快战作了一团。
这又是场惨烈地厮杀,一直杀到中午时分才慢慢停歇。匈奴人取得了胜利,李陵率领残余汉军又逃回山中。
清晨下山时,李陵麾下的所有士兵还有四千多人,可此时再逃回山中时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匈奴人没有追着进山,而是将整座山团团包围,并用垒石封住山的进出口。对方的粮食不多,撑不多久了。这些人要么主动出来送死,要么就只能被饿死。因此,他们犯不着为了一群要死的人白白承担风险。
李陵对自己面临的情况是心知肚明,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死地,他们已无退路,也没有援兵。
黄昏,太阳西斜。
山下的匈奴人的营地率先升起炊烟,看到对方炊烟,汉朝残兵们这才也升起了灶煮起了饭。
突然半山腰上,几十只鸟儿受了惊,一起飞起,这让汉军的残兵们一下子警觉起来。难道匈奴人想借机偷袭?李陵放下手中的饭,握紧了武器。
“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投降了大匈奴高官厚禄,余者亦可免死!”几十名被俘虏的汉人一起高喊,喊声不绝,在山谷中回荡。
山谷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李陵和韩延年本人。
在绝境中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屠刀,而是那若有若无的生的希望。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就是这个道理。
匈奴人让汉人俘虏对李陵等残兵喊话,其目的就是想让李陵及其手底下的人产生动摇,丧失斗志。
从小熟读兵书的李陵对匈奴人的想法心知肚明,可是他能不去想匈奴人的话吗?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被困在这深山中,他可以现在就拔剑自刎,以示对大汉的忠心。
不过现在他身边仍有两千余名士兵,他李陵可以死,而这些人呢?
听着山谷外被俘汉人的喊话,李陵一句话也没说,他沉默着走回了自己的帅帐。而韩延年也跟在了他身后。
进了帅帐后,李陵仍是一言不发,韩延年见周围没有别人,便主动开口道:
“李将军,您若是降了,那也是无奈投降兵力悬殊,外无援兵,粮草箭矢已尽,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况且,即使您此时投降了,您也可以像涿野侯一样,以后找到机会再回归汉朝的呀。”
“我若投降了,那你呢?”李陵反问。
“我当然是战死了,韩某不过依靠着父辈的功勋得了成安侯的职位,这才有幸跟随将军出征,韩某死不足惜,而将军天纵之才,正值壮年,将来还可以为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呢,若是死在此处岂不可惜!”韩延年说道。
李陵听了韩延年的话,闭上眼,摇了摇头,说道:“不,李陵兵败至此,只求一死,若是苟且偷生,那便不是大丈夫所为,只会令天下人耻笑!”
“可是,将军……”韩延年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李陵手势阻拦住。
“只要每人再有几十支箭,我们足以逃跑了,可惜现在已无武器再战。天一亮,匈奴人进了山,咱们就只有束手待擒了。不如现在大家各作鸟兽散,还可能有人脱身逃回去,将我们的情况报告天子。”李陵说道。
“将军,您这是决定要……”韩延年惊诧地问道。
“是的,今晚夜半我们就突围,把剩下的干粮都分下去,所有人带着各自的干粮自行突围,大家突围出去后,在遮虏鄣汇合!”李陵说道。
韩延年听了李陵的话,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夜正央,山谷外的匈奴人营地一片寂静,似在沉睡。而山谷之中,残余的两千多名汉军却是整装待发,一脸严肃。
副将韩延年领着几名校尉将余下的粮食,一勺勺地倒进每名士兵随身的干粮袋里。直到粮食分完了,他才回来见李陵。
“粮食都分下去了吗?”李陵问道。
“嗯,将军都分下去了,每人有两升米!”韩延年答道。
“嗯,很好,延年,你辛苦了!”李陵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说完,李陵又转过头对面前的士兵们说:“将士们,今夜就是我们相聚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继续待在这儿,除了耗尽粮食,等着被匈奴人俘虏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待会儿,咱们把军中所有的旌旗砍断,之后,大家就各自突围吧,是生是死,就看各人的天命了。若能逃出匈奴人的包围,大家就到遮虏鄣汇合,那里是汉朝的边塞,到了遮虏鄣,大家就安全了!”
李陵说完,面前的汉军将士都是一脸严肃,谁都不肯说话,每个人的心中都像压着块巨石一样。
看到麾下的将士们都是这副表情,李陵竟笑了,放声大笑。
“诸位难道怕了吗,不过,即使怕了也没用,该死的还是得死,想活就得趁夜闯出去。现在,大家一起把军中的旗帜全部砍倒,咱们大汉的旗帜,决不能落到匈奴人的手里!”
李陵说着,拔出腰间佩剑,直接将身旁一杆大旗砍倒。其他军士们见状,也都挥剑把周围的旗帜砍倒。
李陵见了,满意地点点头,发出最后的命令:“大家干的不错。现在最后的时候到了,大家一起冲出去吧,注意不要往一个方向逃,这样冲出去的机会才会大一些!”
说完,李陵跨上战马,韩延年也跨上战马,两人各领着十几名亲卫,一起朝山外冲去。
匈奴单于要的就是他们二人,只要匈奴人看到他们冲出来,必定引重兵包围,这样,其他的士兵们逃出去的机会才会大一些。
匈奴人的营地一片寂静,但并非所有人都在沉睡。匈奴单于且鞮侯为了防备汉军趁夜突围,特地让其子狐鹿姑带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看守防备。
此时眼见李陵和韩延年二人纵马杀出,这些看守的匈奴人立即聚拢追击,并成功将他们包围。
韩延年早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因此此战打得异常凶猛,他在匈奴人包围圈中左突右杀,砍倒数十人,最终身中数刀倒地不起。
“韩将军!”李陵冲着韩延年大喊道,似乎想唤醒这位陪伴多日的战友。
可是韩延年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眼空洞,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
李陵明白韩延年已经死了。这个年轻人自出征以来,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唯自己命令是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侯爵,就质疑李陵,而且他作战勇猛,在战斗中的表现丝毫不逊于李陵。
李陵也一直觉得自己能和韩延年一起搭档,实在是太幸运了,甚至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可是如今他却已经死了。一瞬间,李陵只觉得万念俱灰,再没有生的渴望。
“我已经没有脸面去见陛下了!”李陵仰天长叹,接着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几十名匈奴士兵一拥而上,立即将栽倒在地的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