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位靠后,出了声才将张如意主仆二人的视线引过去。张如意一如既往的认不清扮演的角色,跃过红云冲着纪羽道,“你是谁?装神弄鬼的。”
她指纪羽的面具。
纪羽眸底划过丝疑惑,红云盯着那张玄色面具,心里咯噔一下,又见他盯着张如意,忙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红云,不得无礼,这是纪小将军。”
红云娇小的身体挡不住宽壮的张如意,纪羽依稀能瞧见她不屑的白眼,呵笑一声,
“在辽东就时常听闻张小姐威风凛凛的故事,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连丫鬟都有着铮铮傲骨。高眉硬目,瞧着不像侍婢,倒像个千金小姐。”
红云握紧了拳头,水眸看向不言不语,低眸垂首的女子,容貌绝美,气质幽然,只是站在那便已是风华绝代。
她是故意带了纪羽,还是无心之举。自己无从分辨,但此时要紧的不是这个。
张如意听出纪羽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小嘴一张,摸了蜜似的,纪羽也不甘示弱,一口一个刁奴。
杂乱的吵嚷声似在耳边,又似在天边,
张如意是个蠢的,楚意昭不在侯府,无处撒气,她就以年礼之事逼其回府,此事牵连数家官眷,闹僵过大,那些妇人逞一时之气,事后细细琢磨,定能品出其味,到时,张家在上京城毫无根基,只孤女二人,高门权妇焉能放过她们。
思及此,红云眼底发沉,须得留住一只替罪羊才好。
出声止住两人吵嚷,转向楚意昭时,眼间流出些无奈,“我嫁与侯府至今,侍奉丈夫婆母,经常听她们提起,昭儿性急,容易意气用事,往日拘与祠堂,抄经临书打磨脾性,那时我还觉得此举太过不近人情,而今看来…唉。”
她叹了一口继续道,“红云与你小厮那事赏罚已分,你却还斤斤计较,不顾嫂姑情意,对我的家仆下重手,他家中还有妻儿…
罢了罢了,你孤身一人在外不易,初次见面,我也不好苛责,但既为长嫂,身负教导幼妹之责,你收拾完院子,就去祠堂思过吧。”
唉声叹息,痛心无奈的模样,差点将楚意昭看笑了。
撩事堵门的是她。
倒打一耙的还是她。
纪羽向前一步,“张如意,你听不懂话吗,人是本将军打的,你…”
“算了。”
又是算了。
纪羽气不打一处来,回头看去顿时收了声。
不同于方才的怯懦窝囊,此时楚意昭与平日无异,云淡风轻带着些凉意。
她道,“我与大嫂的旧怨是见了人命的,她放不下这口气,我受着便是,走吧。”
红云梗了一下,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合着她白说,“昭儿,是你太过计较…”
“您说的是。”
“…”
一行人垂着头安静的提着包裹离开,受了气似的。
红云总觉得不对,除了纪羽,这些人安静的诡异,低眉顺眼堵的她难受至极。
至少…该多反驳一二的。
“你跟这贱…”张如意嘀咕了一声,被红云拉住,低声道,“小姐,如意居打扫了吗?”
张如意推开她,眸光不善,“侯府拢共就没两个人,难不成让我的护卫给那小贱人扫院子。”
红云被推的踉跄了几步,宝石摇晃着步摇砸在眼角,雪白的皮肤顿时红了一片,她疼的眯起了眼。
她皱着眉抬头,张如意推了她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到张大身边。
张大是被纪羽踹倒的奴仆,他噗噗往外吐出两口血,几颗碎牙落在地上,见张如意走近,他忍着面骨的疼,喊了声,“小姐…”
他不会想到,这是此生留下的最后两个字。
厚重的门板关紧,发出轻微的吱呀。
红云吓得一颤,倒退了两步,鬓上步摇悬空晃动。
张如意嫌恶的蹭着带血的绣鞋,死一般的寂静中,回头看向红云,如同一只不谙世事的恶鬼,满脸都是得意昂扬,
“怎么样,我领悟的快吧,上次咱们白死了几个人,这一次可不能放过她,等那些官员弹劾回来,看见她又惹上人命,老天爷也保不了她。”
她的脚底粘着血肉,面上带着笑,仿佛伏在脚下的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射杀的狗畜。
红云的脸色变得苍白,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恐惧。突然,发髻上的步摇摇落到了胸前,她下意识抬手接住,白宝石温润的触感,使她微微一愣,抿紧了嘴。
一行人走到如意居,院外杂草丛生,因着冬日寒冷,绿草成枯,干瘪杂乱,给青砖小院平添了几分荒凉。
纪羽一路无话,低头想着事,在到门前时,看着发灰结网的如意居匾额,忍不住道,“这是你的寝院…”
若在野外,他还以为是座破庙呢。
楚意昭点头,示意身后的怀春等人先进去。
荒萧的院门前,只剩下两人。
“问吧。”
“什么。”
“从方才起,你偷偷瞪了我三次。”
闻言,纪羽瞪了楚意昭第四次,“还不是因为你利用我。”
“利用?”卑怯的神情消散,楚意昭眯着眼,悠哉悠哉道,“从何说起啊,小纪。”
纪羽阴下了脸,想说些什么,转到嘴边变成了一句,“想让我做什么。”
辰时的日光轻微晃眼,楚意昭抬手遮挡,白皙的面庞上,落下一层阴影,“你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纪羽冷笑,“你不喜我,却破天荒的留下我。让我看见你被堵在寒风里半个时辰,被奴仆奚落冷待,被长嫂冤枉排挤,还有…这里。”
他指向如意居轻朽的木门,语含讽意,“曲阳侯府嫡小姐的破败住所。”
“下一步呢,你想让我看什么,里面的厚灰蛛网?还是祠堂里的刀光剑影?楚意昭,别把我当傻子。”
太刻意了。
楚意昭有些委屈,她可从未这样想过,能够镇守辽东三年的主将,嗓门再大,也无人敢把他当傻子。
“其实这不是我的住所。”她徐徐道。
纪羽抱着手臂,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
女子轻咳了两声,指了指东面,“原本应该在那边的。”
绿树成荫,晴光静好的向阳地。
楚意昭出生那年,元安帝刚即位,楚怀还未封侯,一家老少自曲阳到上京,安置在东街的胡同巷里。
在那里,楚意昭长到了四岁。
而后楚怀升官晋爵,陛下赐下高门大宅。那时,楚意昭还是楚家的五姑娘,楚家父子在府中选了最好的一块地,为楚意昭单独辟了座雅致小院,可院子未建好,楚意昭就患了弱症,随祖母久住天清观。
再回来,已是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