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个相对静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太后一声冗长的叹息,犹如秋日落叶,哀怨又伤神。
“想必你也是看出来了。”
琅嬅用沉默表示肯定,太后也没有指望,皇后能够亲口说出“自然是明白的”这。
聪明人的暗号,只在须臾之间就能定下;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太后仍是憋不住心中的苦闷。
说到底,在成为太后前,她也是个母亲,而且还是经受着生离的母亲。
“皇上在前朝,料理金川事务,儿臣的胞弟在金川出生入死,因此儿臣自然有所耳闻。”
琅嬅脸上有些笑容,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有些勉强;谁能不担心自己的宗族兄弟,在战场上是否平安呢。
只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倒像在提醒太后,琅嬅想要知道太后的目的是什么。
否则琅嬅也只会把话题一直放在金川事务,或者是富察傅恒上面。
太后当然明白这个意思,面上轻轻笑了笑,倒像是不置可否。
只是嘴里说的话,已经全然化作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和担忧。
“将军征战沙场,自古老话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家二郎不是在前线征战,为后头的家族讨一门荣耀呢。”
她一边说着,却又在每一句话的尾音里,有些深不可测的叹息。
“可男人在前线征战沙场,后头的女人,却几乎是无人过问;没有人问她们是否寂寞,过得好与不好。”
“万般苦果,万般因果,只有这些可怜的女人独个儿咽下,与男人无关。”
同样是有女儿的人,琅嬅忽的就被这句话戳中了心思。
她垂下眉眼,想起来巴勒珠尔那回事儿。
他是准噶尔部的尊贵后代,若是将来璟瑟嫁给他,岂不是也要远嫁准噶尔。
莫名的心痛忽然戳在琅嬅心坎,让她也跟着暗自伤神。
素练和莲心看着担心,赶紧过来劝慰,说是娘娘才生产完没多久,千万不要伤心云云。
“皇后,哀家也不是要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这也是哀家不得已的苦衷。”
尊贵的人再次长长叹息,手里捻着佛珠道:
“皇帝不喜别人探听前朝,哀家当然也不会触皇帝这个霉头。”
“只是哀家可怜的女儿还在准噶尔,而如今,准噶尔部落又有动乱,哀家实在是担心恒娖。”
话终于引到了正确的路上,但是琅嬅并不排斥,相反,琅嬅甚至慢慢地深有同感。
谁没个女儿,如果和亲这事儿真落在自己头上,如今自己才生完永琮,这消息落下来,立时要了自己的命都有可能。
*
“皇后,哀家倒也不是让你去替哀家触皇帝的霉头,只是恒娖的事情,你就当是哀家,也给你这个做娘的一个提醒。”
琅嬅想要起身送送太后,又被她勒令躺了回去,不必相送。
而说完好一会儿话的太后,显然是触及到了自己的伤心事,离开的时候,就连背影都有些佝偻。
琅嬅静静坐在床上,好一会儿,也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娘娘,太后说的,也只是发生在先帝在时的事情了,如今的圣上,是四阿哥,不一定会……”
“你不知道,自古帝王心性,难以揣测;疼爱和宠爱,都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不准,我的璟瑟就会……”
眼看皇后又要胡思乱想,莲心赶紧跟着劝了一句不要伤心。
但几个人还是不免把话题,放回了已经出嫁的端淑长公主身上。
先帝在的时候,端淑长公主受尽宠爱,可谓是红极一时的掌上明珠。
可就是这样一位皇阿玛疼爱,又是宠冠六宫的熹贵妃所出的公主。
最后还是一纸诏书,送去准噶尔和亲,如今也快十二年了。
可暂且先不论端淑长公主和亲的事情,太后刚才的态度就十分明。
便是想让皇后趁着这次准噶尔民心不稳的工夫,向皇帝求情,让可怜的公主回朝。
这还真是难题一件。
正想着这事儿,外头却闯进来两个身影,成双成对,影子在阳光下竟有些蝶影翩跹的味道。
“额娘。”
从流言脱身的璟瑟倒是更有些成熟稳重的,骄傲明艳。
而她身边跟着澜锦,眉目清丽婉约,倒是和意欢不相上下的丰神俊秀,才俊出众。
琅嬅一看见这两个孩子就喜欢,宫里只有璟瑟一个公主,没什么玩伴,也没什么说话的人。
可澜锦不仅是将来的一家人,模样、品性也都是顶好的。
因此琅嬅也十分乐意让两个孩子私下里多相处,总归以后相处起来,也是妯娌。
虽说皇家亲戚更讲究规矩,但琅嬅还是希望,女儿能有个知心的伙伴。
“额娘可好些了,儿臣听太医说,额娘这次生产好险伤了身子,现下可好一些了。”
璟瑟一来就坐在琅嬅床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琅嬅,自己亲眼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放。
一旁的澜锦倒是温温柔柔笑着,让小宫女送上来一整盒补养身子的药材。
“臣女自小在乡野长大,许多药材太医院不曾有,臣女就托人找了不少。”
澜锦一边说着,脸上就有些微微的薄红,只是整个人依旧端端正正坐着,落落大方。
“都是些常见的药材,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臣女礼薄。”
琅嬅笑的真切,正要安慰一句,璟瑟却直接接话:
“我额娘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我小时候送给我额娘一个难看的风筝,我额娘都好好收起来了。”
“你放心,我额娘就是礼轻情意重那种人,定然不会嫌弃,对吧,额娘。”
璟瑟笑的调皮,光是这几句话,就能瞧出来两个丫头关系的确好得很。
因此,琅嬅只是稍稍瞪了璟瑟一眼,转而宽慰笑着,看向坐在一旁落落大方,却又温婉可人的澜锦道:
“本宫向来不爱在这些东西上计较,你有这份心就好。”
“何况本宫忙碌这些日子,没能顾好璟瑟,本宫还得多谢你,替本宫照顾好这毛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