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的嘴唇稍稍抿了抿，一身淡妆素服的她，嘴唇的颜色都没那么鲜艳了，嘟起来甚至有些老态龙钟的架势。
绿筠有些疑惑，不过是让她在安华殿静修，也不至于老这么快吧。
天爷啊，自己可比她年纪还大，不会也这么老吧。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暂时没皱纹。
“海兰，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忘了从前，咱们在延禧宫时的姐妹情分了吗。”
如懿脸上是匪夷所思，好像她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丝毫错处。
又觉得自己是海兰天大的恩人，海兰怎么可以不听自己的。
自己对海兰从来不必说什么以下犯上，规矩礼法才对！
“娴贵人慎言。”
绿筠有些看不过去，当年海兰年纪小，被诬陷了偷炭，罪魁祸首是贵妃肯定没跑。
但如懿后面怎么劝慰海兰的，这些年来大家也慢慢有所耳闻；不少人也都感觉匪夷所思。
宫中有皇上，有皇后，就算贵妃当时盛宠优渥，性子跋扈，至少事关嫔妃的死活，帝后不至于把海兰扔一边被欺负死。
后来进宫的意欢听说后，有一次和众人喝茶聊天，锐评这是等人重伤再拖回去，让别人千恩万谢的歹毒心术。
好在皇后慈心，皇帝英明，后面把海兰挪了出去，又惩罚了贵妃，如今二人也能算和睦。
“如今愉嫔在你之上，宫规森严，你见到高位嫔妃就应该行礼，怎能如此没规矩。”
绿筠皱眉看着如懿，一旁的仪贵人倒是冷笑一声，手上捏着帕子，纤纤玉指直指如懿。
“姐姐不知道？咱们娴贵人看见皇上，行礼行的比谁都端正。”
众人都知道，仪贵人没了孩子，对如懿当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当年的如懿只不过被废进冷宫，原以为要过一辈子。
结果没多长时间，区区两年就出来了，怎能让她不恨。
如今她冲撞中宫，冲撞皇上，有失皇家颜面，被降位为贵人，她当然乐着上来讽刺两句，让她这个假清高的女人脸皮刺得生疼。
如懿脸上确实挂不住，却仍然倔强着不肯行礼，海兰虽说穿的简单，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森冷。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稍稍往前走了两步，比如懿高得多的身材，让她能俯视如懿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海兰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进忠的声音。
*
“太后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转身，如懿赶紧往旁边挪两步，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弘历哥哥，脸上的表情都漾开了许多。
她率先蹲下行礼，看的一旁仪贵人都要生理性犯恶心。
“臣妾给太后，皇上请安，愿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祝祷祈福都吵吵闹闹的，朕是一日不得万安。”
皇帝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身旁的太后手上转着佛珠，打眼一看就看到了仪贵人愤愤的脸，遂叹气。
意外失去孩子的女人总是格外可怜，却也容易被愤怒迷了心智。
“仪贵人，你过来，到哀家这儿。”
仪贵人抬头，她脸上还带着经久不衰的愤怒。
她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如懿，仍旧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优雅起来，端庄地走到太后身边行礼。
太后满意看着她，福伽会意，上前两步把人扶起来道：
“您小月后身子可还好？太后一直挂心呢。”
皇帝听了这话，也回头看着仪贵人。
虽说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出挑选拔上来的宫妃，但这些年面对自己，也算温柔小意。
他对人一向大方，想到仪贵人没了的那个皇子，一时感念。
“你小月后，朕就不怎么见到你了；孩子还会有的，别太难过了。”
仪贵人点点头，屈膝谢过皇帝，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还行礼的人，顺势接话：
“回皇上，臣妾小月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身子已经大好。”
“臣妾只是时常来安华殿，为皇上和臣妾的孩儿祈福祝祷，让他早登极乐。”
太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仪贵人的手；然而她又突然接话：
“且臣妾小月期间，都是皇后娘娘，纯妃姐姐，还有愉嫔姐姐一直照料着，给臣妾送了不少补药。”
皇帝点点头，这些事儿他不关心，后宫和睦最要紧。
只是妃嫔之间来往如此密切，也定是皇后管理六宫有方的功劳。
还是自己的发妻好啊。
“嗯，这很好，你们两个起来吧。”
如懿下意识想起来，却被自己身边的嬷嬷摁住，继续蹲在地上行礼。
纯妃和愉嫔两个正准备起来，皇帝倒是扶着海兰，扶着她慢慢起身。
“身子可好？朕听太医说，你最近害喜害得厉害。”
不管怎么说，多子多福是喜事，因此嫔妃怀有身孕，皇帝总是开心的。
尤其是想到海兰这一胎有可能是女儿，他就更喜上眉梢。
海兰向来温柔端庄，闻言也只是摇摇头，笑的温柔，表示自己没事。
倒是绿筠又老好人，叮嘱了海兰好一会儿怎么养身子。
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地上还在行礼的如懿，一身素服，无人问津，看上去十分可怜。
“行了，你也起来吧，娴贵人。”
太后神色淡淡的，年轻的时候，她就是宠冠六宫的熹贵妃，才华横溢，见过无数风浪。
因而就算年华老去，身上也带着老成持重的端庄，神色平淡，如同慈佛。
“是，谢太后。”
如懿只感觉太后在为难自己，因此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他却握着海兰的手，一直在嘱咐什么。
这样的情深意切，让如懿有些诧异。
海兰不是一向害怕皇帝吗，哪里会和皇帝亲近，就算有孩子，也应该是为了自保才有孩子。
她怎么会和皇帝有感情呢。
如懿脸上的表情正入太后眼底，她轻轻冷哼一声。
“这后宫女子啊，身家性命，一己荣辱，都干系在皇帝身上，如今愉嫔有了身孕，也算是有福了。”
这话更像是说给如懿听的，仪贵人跟在太后身边，森冷的目光却从来没有从如懿的脸上挪开。
但是如懿像是没听懂这话，一站起来就目光灼灼看着皇上。
皇帝直接挪开目光，根本不睬她。
“皇额娘说的是，愉嫔啊，你要好好保养身子，有什么就去问皇后和纯妃，她们都生养过。再不济，宫里有的是太医。”
皇帝看重琅嬅和纯妃，几乎把她俩视作第二梯队的妇科圣手；绿筠本就性子纯和，听了这话更是开心。
“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不负所托。”
这话直接刺疼了如懿的脸皮，在场的人只有她没怀过，说到哪里都不好听。
如果说她无宠无爱就算了，可皇帝登基之初，直到前两年，如懿可都是标榜皇帝的真爱。
甚至还标榜为弘历的青梅竹马，圣宠不断。
结果还是无子无女。
“嗯，那就好，不过，仪贵人小月后，虽说过了两年，朕也没怎么见到，当时也没什么安抚。”
进忠听了上半句，立刻就知道了下半句，赶紧凑上来，一副准备宣旨的表情。
*
“皇帝，且等等。”
太后知道皇帝想干什么，手上捻着佛珠过来，仪贵人乖觉跟在太后身边。
“仪贵人如今在永和宫，一个人孤寂冷清的很，哀家想着，不如让仪贵人迁入储秀宫。”
“正好陆常在也在那儿，两个人也能作伴。”
“陆常在？”
宫中佳丽三千，皇帝似乎已经忘了陆常在是谁；太后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提了一句陆士隆之女，陆沐萍。
“哦，是她啊，那个汉人女子。”
皇帝稍稍回忆起来，陆沐萍进宫的确早，只是登基之初，自己主理朝政，去后宫也只是去得宠的妃嫔宫里，或者只去琅嬅那里。
琅嬅之前提起过陆常在，那时候正是江南水患，他转头就忘了陆沐萍这事儿。
这么一想，那位陆常在也算久居深宫，常年无宠。
皇帝虽说没工夫感念女人的心思，但是被皇额娘提起来，仁孝在上，还是要给点面子。
“那就按皇额娘说的吧，仪贵人即日迁居储秀宫，和庆常在作伴。”
储秀宫离御花园近得很，相传那位陆常在也好相处得很；仪贵人感念太后恩德，当即盈盈下拜感谢。
“进忠，你再去告诉庆常在，晚上朕去她那儿。”
进忠应了一声，立刻去办；这倒是快把后头的如懿急死了；她天天在这儿不是抄经诵读，就是被嬷嬷说教。
与其说她是清修的贵人，不如说是押入大牢的犯人。
而太后看见如懿这个表情，好整以暇，干脆顺势问了仪贵人，刚才为何如此失礼。
仪贵人本就是皇后的宫女出身，仪态端庄，语气平和；她目光冷冷看了如懿一眼。
“回禀太后，刚才纯妃娘娘和愉嫔娘娘前来，娴贵人却不肯行礼，甚至冲撞愉嫔娘娘，嫔妾看不过去，因此失礼。”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如懿，她仍旧梗着脖子，一副自己没错的架势。
“太后，不是儿臣不行礼，而是……”
“放肆。”
太后轻轻一声呵斥，福伽立刻会意，对如懿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一个嬷嬷摁住如懿，一个直接掌嘴三下。
如懿高高颧骨下的脸顿时被打的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