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雅女士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她没有再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女仆裙。
当她走进集市的时候，两旁的小贩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乡下女仆吗？
每次出现时，总是一身粗布女佣服的丽雅。
这次竟然换上了一条看上去就不菲的黑色丝绒裙。
“她难道是哪家贵族的女佣？”
“你还不知道呢？她可是索莉娅唯一的女仆呢！”
“索莉娅？是那个索莉娅吗！”
“那不然还有哪个？”
几个靠外边的小贩窃窃私语，每个出入集市的人都会被他们好一阵议论。
丽雅女士从不理会别人的话语。
她的态度和索莉娅一样，无所谓。
当然，这条滑溜溜轻飘飘的裙子也是索莉娅送她的。
本来今天早上出门时依然是一身女仆裙的丽雅，突然被塞了一个纸扎口袋。
是城里很有名的一家裁缝铺。
那口袋上独一无二的剪刀图案实在显眼。
‘在我这里没有主仆的分别，你我只是位置不同，除此以外并无区别。’
‘你是我的员工，吃穿方面从不该有什么卑贱分别。’
‘别让人笑话我小气。’
——索莉娅是这么跟她讲的。
在所有贵族都在想方设法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时，只有她毫不在意身份与地位。
虽说比起其他贵族而言，索莉娅也同样与众不同。
但这种不同，让索莉娅的形象在底层人民心目中得到了改善。
现在的索莉娅，对于苏黎加城而言就是一个不断被修饰的符号。
一边是教会的抹黑，一边是社会坊间的良性传闻。
她的形象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拉扯。
所以她会让丽雅穿得好，用得好。
借此为招牌让不明真相的人更倾向于相信那个更友善的形象。
丽雅交叠在腹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条裙子上的纺丝绣纹。
她的内心有些感慨。
自从选择留在伯爵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像个普通的姑娘那样穿自己喜欢的裙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衣柜里只有相同材质相同款式的黑白女仆裙。
像索莉娅送她的这条崭新的裙子，还是第一次。
虽然明知道现在的索莉娅不是真正的小姐，但……
她心底却有一种‘就这么也好’的想法。
上次在那辆马车上，索莉娅昙花一现般的性格转变。
也许她自己能够以各种理由解释，但她骗不了丽雅女士。
那无比熟悉的语气与腔调，就是沉睡前的索莉娅。
虽然依然不算是六岁以前的索莉娅，但至少伯爵的女儿依然有归来的可能性。
一想到这。
丽雅不禁对自己下意识产生的想法升起了一股罪恶感。
“二十份烤面包，谢谢。”
不是约翰叔叔，只是一家普普通通开在集市里的面包房。
北部城区的集市很大，光是做面包糕点的就有十多家
每次来她都会换一家。
在黄金之城里，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约翰叔叔那样的高价食物。
大街上富丽堂皇的装潢不欢迎衣衫不整的顾客。
只有熙熙攘攘的集市里，一隅砖瓦土火炉灶才是平民们的选择。
面包房很小，光是烘焙箱就占了一半面积。
没有店员，只有老板兼烘焙师一人。
老板扯着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
他看了一眼丽雅。
疑虑了一瞬，但还是把面包装在一个大口袋里递了出去。
衣着光鲜的贵妇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买面包？
不过也无所谓了。
人家没嫌弃自己擦汗的毛巾都有些发黄，自己又何必去计较人该不该来呢？
有钱不挣不是蠢蛋嘛？
丽雅接过面包，将一枚银币按在柜台上。
老板连忙伸手，将钱拢进口袋。
他瞪了一眼丽雅。
眼神似乎有些责备。
这地方经常出现小扒手，仗着个头小到处偷偷摸摸。
所以交易的时候应该把钱直接递给人才对，真是不懂规矩。
不过丽雅没再理会。
扭头径直离开。
大街上到处都是蔷薇的香气。
空气里还有一丝淡淡的茉莉香——好像是自己的裙子上沾的味道。
她掂了掂手里很有分量的面包。
不禁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世道真是变了。
在这苏黎加城里，三枚银币买不来一束玫瑰，可有的人却收到了整整一车。
一枚银币买得到二十人一天的口粮，可仍然有孩子饿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丽雅走到了灰街地下城的入口处。
她看了眼金灿灿的天空。
骑士们现在应该正在西边的王国角斗场里厮杀吧。
她摇摇头。
被黄金污染的骑士之道，那些被高高捧起的荣誉者还算骑士吗？
她走进了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涌入鼻腔。
汗臭与发霉的味道交织在潮腥的空气里。
丽雅眉头皱起。
无论来多少次，她始终习惯不了这种臭味。
巷子的尽头是一个拱门，进了拱门就是苏黎加的地下水道。
——也是真正的地下城。
“嘿，姐妹。”
丽雅的后脚跟刚没入黑暗中，一道年轻女性的声音就在她身侧响起。
“弄点钱给哥几个花花呗～”
又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
丽雅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适应黑暗，但仍能听得到有几道脚步声靠近。
大约四五个人。
听声音……带头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另外几个都是小一两岁的男孩。
看不清长相，也分不清谁是谁。
这个抢劫的位置选得还算可以。
“……”
丽雅余光瞥见几人手里的白芒。
每个人都有武器，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计了。
她不想惹事。
因为那样会把提着的面包弄脏。
思索一阵后，丽雅还是掏出两枚银币，掷向了那个女人。
“嘿嘿。”
女人接过钱，伸手到阳光下看了一眼。
即使看不清几人的脸，也能感受到他们散发出的嫌弃。
“真小气，穿得那么好，就给俩银的。”
“行了行了，过去吧。”
一个年纪小些的男孩推了她一把。
不过丽雅也不想计较这些。
在这种地方，总是能碰到这样的事。
“切，假兮兮的，还以为是块肥肉呢。”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鄙夷道。
“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大方，给了好几个金豆子。”
黑暗里闪烁起一丝金光。
那家伙得意洋洋的显摆道。
“你是说那个白头发的小妹妹？牵个小狼狗的那个？”
两人一来一回的聊着。
本已经走开的丽雅突然停下了脚。
白头发……牵狗……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这些从来不被允许离开地下城的无国籍人，当然不可能认识苏黎加城内的大明星。
“对，就她，嗯……身上还香喷喷的。”
“嘿嘿，挺可爱的，那小狼狗看着也挺乖。”
“看着就是有钱人，下次再碰见我得多要点……”
那男的话还没说完。
丽雅就已经折返了回来，站在他面前，缓缓将面包袋靠在墙边。
“嗯，还不走？”
“你个老女人还要干什……”
“咚！！”
话音未落，那人的脑袋就拍在了拱形的砖墙上。
另外几人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
只见丽雅蹲下身，从那昏死过去的家伙手里抠出几枚亮闪闪的钱币。
“你……你这人怎么抢我们的活计！”
那带头的大姐头最先回过神来。
只是她的思路好像有些异于常人。
“……没收。”
丽雅女士也不废话，直接向那女人走去。
“你们的也是。”
只是几个刀都不会握的小毛贼，还犯不上让她认真。
“哈！好大的口气！”
“你们都让开！老娘得跟她好好掰扯！”
女人气势汹汹的推开其他人。
昏暗的视线逐渐清晰，丽雅也适应了黑黢黢的环境。
当她看到一名将近两米的壮硕女人时，也不禁愣了一下。
一记重拳挥出，丽雅向另一侧突进闪躲。
“嘭！”
拳头砸在了旁边的墙上，顿时炸开了几块碎砖。
丽雅趁机贴近，膝肘同时击中对方侧腹。
但对方身形着实魁梧，这点小磕小碰对她而言只够发出一声闷哼。
“别给我躲啊！”
女人又接连甩臂，都被丽雅灵活躲过。
这让她有些恼火。
两条胳膊像是两把链锤，抡得耳边风声猎猎。
丽雅一直退让，直到她背靠上墙壁，身后再无可退的地方。
“妈的！”
恼羞成怒的女人猛地抬脚，一脚正蹬重重踹了出去。
这下她总不可能躲开了！
女人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似乎脑中已经预想到对方粉身碎骨的画面了。
但刚踹出去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明明自己答应过老师不能再那么暴力的……
可恶，收腿也来不及了！
又要挨骂了！
就在那只超大号脚即将命中时。
丽雅突然抬手，双手扭住脚踝。
借力一推，将那只脚打偏了半分。
“哐！”
脚掌重重踏碎了墙面。
就在那女人脑子还有些懵时。
丽雅扶着她的腿，蹬墙一翻，踏上了女人的大腿。
在她的腿上轻点跃起。
随后一个近乎完美的回旋，狠狠一脚踢在了女人的颅顶。
“嘭！”
丽雅平稳落地，而那女人却眼前一黑。
她脑中天旋地转，地心引力拉着她往地上栽。
“咚！”
如棕熊般魁梧的女人干干脆脆的仰倒在地。
丽雅女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确保它没有染上灰。
“……”
另外几个小贼全都愣在原地。
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怎么，谁还想试试？”
丽雅的视线淡淡扫过几人。
那几个小贼顿时猛猛甩头。
“那就把钱留下，自己滚。”
小贼们又连连点头如捣蒜。
几人着急忙慌的丢下几枚钱币，手忙脚乱的拖着昏过去的女人离开。
他们跑得很快，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丽雅也没有捡地上的钱，只是拿走了自己的面包口袋。
她瞥了眼几人逃窜的方向。
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能碰到几个顺路的也挺巧。
想了想，还是跟着走进了那个通道口。
也不知道那个医生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