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浮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念想,忽明忽灭——怎么才能留下一个厌恶自己的人?
这个念头清晰的一瞬间,他像是被雷击中,身体僵直,搭在合同纸页上的手指绷紧,眼中一片清明,却不可置信。
她只是联姻对象,两人的关系说好听点是形婚,不好听就是一纸合同。
怎么能?
未免太荒谬……
佟瑞晓心跳开始加快。
他深呼吸几下,希望平复情绪。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清醒自己。
到底是真的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还是只是因为太久没有长时间接触异性,而她不涉及自己的利益、是个安全范围内可接触的对象?
就如简厌一下就点破的,他愿意相信爱情,但还是会选择利益。
凡事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他一贯作风。
正因为这样,他从一开始就放任自己混淆着对简厌的感情,刻意不把反应放在心上,希望让时间带给他答案。
可如今,情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弄清楚迟早会出问题。
他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感觉。
佟瑞晓将额前垂落的发丝捋到后面,脸上浮现出烦闷的情绪。后背靠在椅子上,将身体放松下来,手臂搭在软椅扶手,仰着头放空自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紧闭着,像是极力压抑什么。
灯光照在滚动的喉结上,显得格外禁欲。
好久。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中的情绪收敛的干干净净。
拨开钢笔的笔盖,在多打印的空白合同页上写了两个字——静心。
少年敲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看字,但只是一瞥就收回了目光,“爸,下个月我们举行冬季运动会,要家长代表发言。”
“我不一定有……”
就在他回答时,对方先一步说,似乎很急:“如果你没有时间,我就让简…后妈去了。”
少年说到简厌名字时,顿了一下,立刻改口。
可佟瑞晓还是听到了。
他目光落在少年脸上,看穿对方不耐烦背后的别扭和羞耻,“你对你小妈似乎变了个态度。”
“你认可她了?”
佟怀慕矢口反驳,“我才没有!”
“我确实不一定有时间,但你还没有说日期。如果你还讨厌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她去作为家长代表开会?”
佟瑞晓轻轻叹息一声,给他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关上门,坐,我想问你点事。”
少年在听了男人的‘关上门’三个字,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顿时一凛,坐在凳子上也感觉如芒刺背。
稳住自己,“什么事?”
“简厌对你怎么样?”
这不是个好开端,少年咽了一口唾沫,“……怎么了?”
他虽然还没成年,但很多事都懂。简厌很关心他,他知道就是单纯的对晚辈的关怀,可在其他人眼里不一定这样想。
别墅人所眼杂,保不齐哪个碎嘴告诬状,要往他们关系上抹黑太容易。
佟瑞晓见他不愿意回答,就换了个问题,“你想她留在佟家吗?”
少年警铃大作。
他为了打消对方疑虑,装出一副讽刺的样子,“她在不在佟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她很关心你,”男人的声音一顿,目光落在佟怀慕身上,对方呼吸都不敢,“帮爸爸一个忙,旁敲侧击她日常生活中的喜憎。”
说完最后一个字,佟瑞晓像是卸下了一块重石,垂眼自嘲似的弯了嘴角。
在对小慕问出那些铺垫的话时,他就已经彻底被心底的躁动操控。
可笑自己从少年青年时都没对谁产生过想共度一生的想法,半只脚踏进中年时却突然起了,像是面对一地杂乱荒草,不知道从哪里拔起。
唯有一把火烧后最干净,只怕焚身。
少年则是呆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佟瑞晓的意思是……
随后心中掀起骇浪惊涛。
怎么可能!
佟瑞晓这样冷漠又凉薄的人,也会在乎别人?
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不会是想害简厌吧!
察觉到少年诡异的眼神,佟瑞晓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坦白自己的感情,“你知道,我跟简厌是联姻,她对我并没有感情,甚至厌恶。假使她提出离婚,我不可能不同意……”
“但我不想有这一天。”
他的说法已经极委婉了,因为脸皮薄,说的时候耳根有点发烫。
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只让人听了觉得像是在官方陈词,不见半丝私心贪念。
“况且,她待你不错,你应该也不希望她走吧?”
最后又用了句含着威胁的话,用少年的需求来掩饰自己不想那个人离开的真相。
“如果她离开,不管再换谁来当你后妈,都不可能有人像她这样耐心的对你了。”
佟怀慕被他这样一说,顿时生出危机感。
是啊,她向自己表示过联姻是受到家族逼迫,她自己很不愿意。
她不爱佟瑞晓,而且因为是被迫联姻,带有厌恶是正常的。何况没当妈先当了小妈……
这样看来,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多不公平。
如果有合适机会,争得家族同意,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婚。
佟怀慕手捏紧。
他喜欢简厌,想要她过得好,可……他不想她离开他。
少年眸光冷清,声音沉沉,“我知道了。”
佟瑞晓点点头。
少年走后,书房又只剩下他一人。
“哗,嚓……”
他翻着一页一页的纸张,在寂静的房间内发出轻轻声响。像是在认真阅览似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内容,反而渐渐走神。
成年人想表明心意,还要靠孩子做中间人,实在是有些悲哀。
奈何她对他的印象很差,不论他表达什么,在她眼中都是别有用心吧?
何况接近她。
要做到悄无声息、不惹她注意,还需要诸多思量。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方向。
简厌提防他,话里话外嘲他表里不一,虽然是开玩笑的形式,可也能看出来他在她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既然觉得他虚伪,重利益,那他就将所有接近她的行为以“谋利”来包装,一切合理化,她就不会觉得反常。
这样想着。
忽然,男人低低的笑出声,“呵……”
好奇怪,向一个人示好的最佳方案竟然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的利益人。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算计来算计去的惩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