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沈老爷兴致勃勃望向屋内的狐妖。
裴清光和孟流景肩并肩坐在门槛上,看向狐妖的眼神里写满了期待,这期待不仅仅来自于对沈家从前故事的好奇,更是因为狐妖对往事的讲述方式实在有趣,它一会儿扮演浑沌,一会儿扮演沈仁安,一会儿又是它自己,这般情形,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囚徒的自述,而是在看戏台上的名角唱一出好戏。
狐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捧着茶杯,气喘吁吁:“容我休息一下。”
沈老爷也知这般表演太过耗费体力,于是站起身,边朝院外走边道:“我再去取些茶来。”
“等等,”狐妖出声喊住了沈老爷,“我想喝酒。”
沈老爷不知想起什么,笑着点点头,拖着坐麻了的腿一瘸一拐走出院子,狐妖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伸手轻轻戳着眼前结界,星星点点的红光亮起,像极了四溅而出的鲜血。
“没想到这狐妖竟也是个嗜酒的。”裴清光边说边掏出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猛灌一口。
“有趣吧?”狐妖的声音幽幽响起。
裴清光不以为意地把玩着手中酒葫芦,忽然一只大手从裴清光肩头的位置伸出,一把夺走了酒葫芦。
“你怎么总是抢我酒,”裴清光用手肘轻撞身旁的孟流景,“你下回能不能自己准备个酒葫芦。”
孟流景神情平静地回望过去,两手空空荡荡,哪有酒葫芦的踪影。
裴清光疑惑地皱了皱眉,转身朝身后看去,方霄决正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坐在门槛上的二人。
“你怎么来了?”裴清光诧异地站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方霄决同样空空荡荡的双手,“酒呢?”
方霄决尴尬地朝裴清光抬手抱拳:“裴娘子。”
孟流景在裴清光身后低声提醒:“转身。”
裴清光听话地转身,忽然瞳孔一震,下意识后退,直到撞到方霄决身上才堪堪停下脚步。
“你,你,你,”裴清光难得结巴,“你怎么过来的?”
门边,一只狐妖无聊地朝手中的空茶杯里吹气,一只狐妖蹲在门槛旁专心致志研究着手中的酒葫芦。
听到裴清光的疑问,蹲着的狐妖抬头朝裴清光晃了晃酒葫芦,礼貌而又冒昧地开口:“裴家人,这东西可以送我吗?”
裴清光只觉额上凭空冒出三条黑线:“拿去吧。”
狐妖将酒葫芦递给一旁的孟流景,叮嘱道:“送给霁和,她会喜欢这种玩意儿的。”
孟流景接过酒葫芦掂了掂,顺手放到一旁的地上,斜眼望向狐妖:“我家掌柜的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狐妖刚才似乎是真的没听清裴清光的问题,听到这话,忙抬头朝裴清光拱手行礼,解释道:“山村匆匆一面,有些话没来得及说,今日特来交代一二。”
孟流景对狐妖先前的态度颇为不满,拧眉道:“所以特地跳了井?”
狐妖与方霄决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一言难尽的无奈,方霄决歉意地朝狐妖略一拱手,替他解释道:“是我的东西不小心掉进了井里,狐……狐……它正巧看到,帮我下井取物,结果突然消失不见,我怕它出事,就追了下来,没想到竟遇见了你们。”
“这样倒是方便了我们,”孟流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扭头看向狐妖,“既然你来了,就跟我们讲讲后面发生的事吧。”
狐妖坐到孟流景身旁,指了指过去时空的自己:“听它说吧。”
狐妖话音刚落,沈老爷便从拎着一坛酒从院中走来,过去时空的狐妖也不含糊,接过酒坛仰脖喝了一口,龇牙咧嘴一番后便在沈老爷期待的目光中继续了它的讲述——
沈仁安带着浑沌和狐妖回了沈家,彼时的沈家只是一间寻常的农家小院,沈母正坐在院中用一只木盆洗着衣服,听见门口的脚步,头也不抬吩咐道:“去树林里捡些柴火回来,你爹买了肉,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仁安站在院门口迟迟不肯迈步,浑沌见状,拎着狐妖的后衣领推开院门便闯了进去,沈母听着声音不对,抬头瞧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惊得她跌坐在地:“你……你们……”
狐妖胸前衣衫被鲜血浸透,妖气也散了不少,身后的两尾再也隐藏不住,暴露在外,浑沌的上衣也染了不少血液,两人站在一起活像地狱修罗,也难怪沈母会如此失态。
沈仁安听到自己母亲惊恐的声音,忙疾步跑到母亲身边,沈母虽有惊惧,但在看到沈仁安后还是第一时间将沈仁安护在身后,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浑沌并不答话,冷眼瞧着沈仁安,沈仁安连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母亲细细交代一番,沈母听过后仍是惊惧不已,扯着沈仁安的衣袖激动道:“这可是妖孽,你怎可领回家中!”
“可它不曾害人,是个好妖,怎可白白丢了性命。”沈仁安解释道。
“妖就是妖,坏得很,”沈母压低了声音,“枉你读了那么多书,知识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
狐妖虽因伤虚弱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但听到沈母的话后还是笑出了声:“小孩,你娘说得对,何必救我。”
沈仁安抿起嘴唇不再言语,眼神里却写满了坚定,沈母对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无可奈何,只得壮着胆子跪倒在浑沌身前,轻声哀求:“这位神仙,我家……”
浑沌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母不得不闭嘴,转身将沈仁安抱在怀里,像一只护着雏鸟的雀儿。
浑沌扯着狐妖的后衣领在院中转了一圈,沈家院子虽大,可只有一间夯土破屋,浑沌站在屋门外嫌弃地皱了皱眉,仰头道:“来人。”
沈母和沈仁安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忽听四面八方传来破风声,只一眨眼的功夫院中便乌泱泱站满了穷奇的部下们,浑沌接着吩咐道:“动手。”
“是!”惊天呼声过后,院中尘土飞扬,沈仁安反将母亲护在怀中,两人抱成一团紧闭双眼,谁也不敢抬头,待到四周喧嚣过后,两人战战兢兢睁开眼,被眼前景象惊得怔愣原地。
“这是……”沈母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迷茫又兴奋。
先前潦草破败的院落在转眼间改头换面,先前夯土破屋的位置修建了一座红砖青瓦的厢房,左右两侧还各有一间厢房,原先尘土飞扬的土地上铺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地砖,沈母探身摸了一把,惊呼道:“金子!”
浑沌拎着狐妖的后衣领走到沈仁安面前,将狐妖朝他怀中一丢,冷声道:“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你也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沈仁安手忙脚乱接住狐妖,仓促答应道:“我会照看好它的。”
浑沌在院中随意打量一番,指了指东边的房间:“就让它住在这吧,每年六月十五我都会派人来检查的,你们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浑沌说完便要转身,忽然脚步一顿,朝东厢房的方向不耐烦地喊道:“你好了没有?”
一道红光在亮起,浑沌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看向沈仁安:“过来。”
沈仁安怀中抱着受伤的狐妖不便起身,浑沌奇怪地看了狐妖一眼,动身走到沈仁安身旁,俯身凑到沈仁安耳边,如恶魔低语:“作为富贵的代价,你们家以后就留在这里吧。世世代代,替我看守这只狐狸。”
沈仁安愣在原地。
浑沌懒得多解释什么,在沈仁安腰部拍了一掌,起身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沈仁安和沈母似乎在他身后喊了些什么,浑沌没有应声,失血过多的狐妖也模糊了这段记忆,记不得沈家母女究竟在当时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