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伸手指了指族谱的方向,沈老爷识趣地探身将族谱递给狐妖,沉默不语。狐妖随手翻看几页,一双竖瞳左右快速划了几个来回,便将族谱扔回了沈老爷脚边。
“你……”
“你……”
沈老爷和狐妖异口同声。
狐妖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见沈老爷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不满皱眉:“你刚才要说什么?”
沈老爷端起自己那杯还没动过的热茶,探身放在门槛上,轻声回道:“你刚才又想说什么呢?”
沈老爷语气温和,话里却满是试探的意味,狐妖悄悄弯了嘴角,懒得理会这份幼稚的小心思,探身端起热茶,轻轻将水面的茶渣吹到杯边,开口问道:“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沈老爷默然片刻:“……今日之前,一无所知。”
狐妖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怪不得你,就像当年我也不曾料到,再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已是五百多年后的世界了。”
沈老爷盘膝端坐在门槛前,低头拾起脚边的族谱,放在膝盖上拍了几下,掸去上面灰尘后,再次翻到沈仁安的那页,这才又抬头望向狐妖:“族谱上写,沈仁安不敬鬼神,为沈家招惹祸患,这祸患是你吗?”
“祸患?”狐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许吧。”
沈老爷将族谱翻过一页,指尖摩挲过夹缝中的一行小字,轻轻摇头:“可沈仁安说,你不是祸患,是可怜的朋友。”
狐妖怔住半晌,涨红着耳朵支吾问道:“他……他说我是……我是朋友?”
沈老爷捧着族谱起身,迈步便要踏进房内,上一秒还有几分温和的狐妖忽然青了脸色,厉声怒喝:“站住!”
狐妖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妖气与戾气,沈老爷只觉周遭温度忽降,通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忙踉跄着收回脚步,惊诧又恐惧地望向狐妖。
狐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局促地站起身,放缓了自己的语气,解释道:“我是被困在这里的,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沈老爷这才稍微缓和心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手中族谱再次递给狐妖。
狐妖垂眸扫了一眼,摆手道:“我不认得你们人类的这些横竖组合。”
沈老爷并未听清狐妖的话,胡乱点了点头,眼神不时朝两人之间的门槛上瞟,狐妖看穿了他的心思,上前走到门边,伸出右手手掌朝门外的方向推去,一道红光忽然亮起,将狐妖的手狠狠弹了回去,狐妖踉跄着跌坐在地,笑着望向沈老爷:“你也可以试试,我没骗你。”
沈老爷连忙摆手:“不必不必。”
狐妖撑着地面站起身,甩了甩被震到麻木的右手,扭头望向门外枯死的桃树,眼前隐约浮现数百年前它枝繁叶茂的模样,一些久远的记忆也随着桃树的复苏一同涌入脑海。
狐妖扬起下巴,挺直脊背,端正地站在房门正中,他身形本就高挑,此刻沈老爷又因为心底的几分惧意不自觉缩起脖子,更衬得狐妖气质出尘。
可狐妖说:“我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半死不活的药引子而已。”
沈老爷低头不语,狐妖笑着弯下腰,隔着面前看不到的结界平视沈老爷:“你在怕我?”
沈老爷侧头避开狐妖的眼神,狐妖笑意更甚:“我说过,我对害人没有兴趣,如果我真的想要你的命,你觉得自己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吗?”
沈老爷肩膀一沉,像是叹了口气,沉声道:“是沈家对不起你。”
与其说沈老爷怕狐妖,不如说是沈老爷看过族谱后的愧疚心作祟,让他无法再像方才那样坦然面对眼前这位心地不坏的妖兽。
“族谱上说,沈仁安与一位妖兽达成合作,用一只九尾狐的自由换来了沈家世世代代的财富,”沈老爷不由自主攥紧了族谱,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渐渐泛起青白,“你就是那只九尾狐,对吧?”
狐妖笑了一声,一双竖瞳被弯弯笑眼藏了个严严实实,他问:“要我证明一下吗?”
沈老爷边摇头边用一种按捺不住的好奇眼神偷偷望向狐妖,狐妖见他模样滑稽,直起身打趣道:“方才还觉得你和沈仁安有几分相像,如今看来,可谓是大相径庭。沈仁安若是知道你这副模样,怕不是要掀开棺材板冲出来把你打一顿。”
沈老爷不明其意,哂笑两声,狐妖朝沈老爷挑了挑眉,高声命令道:“抬头。”
沈老爷下意识抬头望向狐妖,一道红光闪过,狐妖纤瘦身板后凭空冒出五条橙红色毛茸茸的狐尾,沈老爷大张着嘴,满目惊讶,狐妖不屑地轻笑一声,尾巴轻晃,慢慢散成萤火虫般的光点,在他周身萦绕片刻后渐渐黯淡,直到消失不见。
“我与沈仁安当年就站在如今你我身处的位置,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直白地要我给他看看尾巴,”狐妖隔着门槛盘膝坐到沈老爷面前,“这样多好,有什么说什么,省去那些弯弯绕绕。”
“你与我这位烈祖父,似乎交情不浅?”沈老爷并非蠢人,如何听不出狐妖的弦外之音,它既如此提了,沈老爷索性也把一切问个清楚,祖上造的孽,后人承受多年却不知缘由,实是荒谬。
“他是我见过最没礼貌的后生,亦是我此生难忘的,”狐妖顿了顿,“知己?你们人类会喜欢这个称呼吧?”
沈老爷的手指在族谱上轻敲,默不作声。
狐妖像是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不过是个称谓,不重要了。”他伸手指向院中枯树,“这树是沈仁安亲手栽下的,他说他没法放我出去,便往这院中置办些活物,四季轮转着瞧上个几轮,也能解解闷。”
“只可惜,这树我只瞧了一个春夏,再看到,竟是生息全无的惨淡景象。”狐妖出神地望着那棵孤零零的枯树,像是试图透过它,再瞧一眼五百年前的那位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