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走一趟吧
开元八十二年十月
秋风萧瑟,吹袭得山林尽落,稻田荒凉萎烂,四境望去,皆为悲凉之景,更似刀刃,直刺得凡人骨间痛,肉生寒……
金林道 秋林城
周修枢身披狐裘,坐在院中眺望远处山景,身侧则有仆从奉茶立候,焚炉生热散暖,更有七月熟的葡提瓜果、山间珍味摆于一侧,种类繁多,且被雕琢得精致生艳,显然花了不少功夫。
而光是这些果蔬珍味,背后少说就沾染了数千人的血汗!
他为六宗旁系之一,但却生来是个凡人,在二十多年前学有所成,便到了这小城为官作令,欲为宗脉有所为。
但要知道,再好的教化也缚不住易变的人心,就更别说山上枯燥乏味,而山下繁荣喧闹,物欲横流,再加上治下氏族攻心所谋。
不过短短两三年,就被腐蚀得同流合污,一同欺上瞒下,欺压民众;好在他行径高明,多以法令掩之,这才没有闹出特别大的动静来,也是作威作福了数十年,好不快活。
只见其轻瞥一眼,便有婢女捻起一颗色泽上佳的葡萄,剥皮去籽,于灵液浸泡,随后才小心递入其口中。
“酸了些。”
旁边师爷立马欠身恭敬道:“小的晚些敲打下几家,让他们长长记性。”
周修枢微微颔首,便又悠闲地望山景而悦心,嘴角的两撇胡子顺直高昂,浑然不复当年族地的真挚模样,更似一吃尽脂膏繁华的世家老爷。
“都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喧闹声从外传来,便见一富贵青年傲步走了进来,虽生得倜傥,身着绸缎锦衣,但眉眼间却始终凝聚着一股凶恶之气,行止更是跋扈桀骜,其正是他的长子:周文栎。
望见周修枢正躺在院内,其瞬间就收敛了些许,却仍可见其纨绔姿态。
“做的怎么样了?”
周文栎才走近,便有下人搬来木椅供其安坐,随性拾起葡萄一口吞下,“去宗里走了一趟,把熟络的叔伯长辈拜访了个遍,他们也都收了咱们的礼金,和往日没啥两样。”
“那你修煜叔呢?可曾见着?”
“还和往年一样,终年都待在厚泽峰,我咋可能见得着。”周文栎吐出果皮,便换了个舒适姿势,将头枕在一侍女怀里,细细揉搓着那份柔软,众人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
“依我看,那执法队此番变更,就是族里和郡国的一次正常变动罢了,是爹你太大惊小怪了。”
“那执法队都是咱们周家的,咋可能对着本家人下手。”
周修枢缓缓坐起身来,常年养尊处优的富贵脸上,也不免露出些许忧色。
“不是爹多忧,这两年的情况你应该比爹清楚……”
在这两年间,镇南郡国其实爆发过不少妖物袭虐事件,虽看似和从前并无两样,但其中伤亡者,却多是地方豪强,或是一些氏族的麾下势力。
虽然诸家各方不知其背后情况,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凡人县令,连本县事物都知晓不多,出了属县就是两眼一抹黑,但不代表他们就愚钝,更是对某些事物有着高度感知,只是因迷雾遮目,所以才难望其真面目罢了。
“哎呀,又是这些陈年旧论。”
还没等他听完,周文栎就直摇头,不耐烦道:“就算真有什么事,大不了就请叔伯们出面,还能有什么事不成。”
见周修枢还要说什么,其也是猛地起身,“我不同您唠了,钱原他们还等着我去打猎。”
说罢,便径直往外走去,所到之处仆从尽退。
望着长子离去的背影,周修枢也不免有些憾然。
他这一辈,除了那些早早便随父辈离山的外,其他多多少少都在白溪山是住过,好歹受过族学堂的教诲;而周文栎这些子弟,生来就在地方道县镇里。
下有氏族豪强慕上巴结,以蚀所性;中有驻守修士低眉卑首,以盈其心;上有宗脉相连,以作依仗。
在这情况下,能不成为纨绔权贵,都极难,又谈何长成良善公子。
但还没等周文栎走出庭院,外面便传来吵闹声,随后便有一队玄甲军伍闯了进来,将门庭堵得水泄不通,个个身壮体肥,凶神恶煞,顿时吓得一众下人惊慌乱窜,混乱成团。
周修枢自摇椅上猛地坐起,正欲发怒,但望着这些军伍身着的甲胄,顿时像卸去了气力,面色更是惨淡至极。
周文栎虽有所怯,却没有认清现实,厉声喝问道:“你们是哪一部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敢来闯老子的门户,是不是想一家老小都跟着死?”
其话音刚落,便有冷笑声自后方传来,随后便见军伍露出一条道路来,一个身披坚甲的俊俏青年缓缓走来,气息强大凛冽,将周文栎给硬生生压了回去。
青年含笑望着院中的父子,傲立不动,手却持虚礼,朗声说道:“修枢族叔,还请您和栎弟随侄儿走一趟吧。”
其正是周家文秀辈的第一个修士:周文亮。
“文亮哥?”
望清来人面容,周文栎陡然一愣,旋即惊慌大喊。
“你不能抓我,我是六宗的人,你无权抓我们!”
“我要上告族老……”
周文亮凝法一指,周文栎顿时就僵直在原地,口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再难吐出半个字来。
“莫慌莫怕,都能见着的。”
说着,他扭头望向周修枢,嘴角露出温和淡笑,“族叔,你应该不用侄儿上手请吧。”
周修枢站直身子,坦然望着周文亮,心中也有了答案。
只怕家族同郡国已有所谋,要肃清这上下的浑浊了。
“走吧,老夫也想看看,家族会如何处置我们这些罪人。”
说罢,其便向外走去,四周兵卒也随即让出一条道来。
虽说他们是奉命行事,特来缉拿罪徒,但也不代表他们敢向周家人动手。
待父子二人离去,周文亮望着混乱不堪的府邸,虚手便将一人唤来,乃是个二十余岁的冷面青年;其名为周文锦,是三宗的旁系子弟,也是他的堂弟。
生于山上,深受族学堂教诲,心有满腔抱负;但因为治下官吏皆已有定,无空闲席位以供其舒展,这才一直闲赋于山上,研读经文以教小辈。
“文锦,拿出你在山上学的道理,先代管好这秋林县,肃查治下氏族豪绅,绝不可姑息一人。”
“但切记,绝不能同流合污,更不可为之腐蚀。”
周文亮捏着周文锦的胳膊,郑重道:“等过了这阵子,再想下山为官,只怕难矣。”
“你好好做事,为我们家争利,在郡国站稳脚步。”
“只要你好好干,哥哥我才能为家族所重,咱们一支才有希望傲立长存!”
自从周家立下了五代而斩、三代而绝的规矩,像他们这样的旁系,基本再延续一二代,就再也沐浴不了宗族恩泽;而那些支脉就更惨一些,已经有族人被迁出族地,就算有田地可依,也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而就算有他这个修士在,也不过是庇百来年;唯有立功单开一脉,才能让他们这一支真正延续长存。
周文锦颔首回应,“弟定牢记。”
青年再嘱咐了几句,这才压得周修枢父子向明玉都而去。
而类似一幕,也在郡国的一都五道百余县不断上演,擒官缉商,大举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