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常威照常上班。
有快嘴的婆娘说,刘光天一大早就在洗衣服,撇着嘴跟另一个老嫂子叽叽咕咕,什么小叔子洗嫂子的衣服,是不是有一腿啊,刘家可真够乱的。
95号院是出了名的爱干净,中院秦淮茹,后院刘光天,从早到晚洗衣服。
常威估算着,刘光齐和厉莉应该快搬走了。
到了办公室,刚泡上茶,外面乌云密布,云层间有亮光,今天这雨不能小。
叫翁秋去通知各车间做好防雨,肉制品车间仓库关窗,防止原材料和成品被雨淋了。
找到谢书记沟通后,让管秘书通知后勤科和保卫科。
全厂做好夏季汛期防护工作,保卫科停止训练,全员分批巡逻,帮助搭建防汛建筑,疏通肉联厂及周边下水管井和沟渠。
窗户上的玻璃被雨点打得噼里啪啦响,常威停下笔,看着窗外暴风骤雨。
一场风暴也在等着他。
中午时分,风雨稍稍小了一些,屋檐上雨落如水帘洞,干部小食堂熬了姜汤。
常威对大师傅提出表扬,询问其他食堂有没有熬煮姜汤,可以加一些红糖。
吃过饭,常威穿着雨衣,挨个车间走了一圈,又问了巡逻保卫的情况,这种天气严防敌特搞破坏。
刘师傅提了还有两个月就到国庆了,需要提前联系其他单位,免得像去年一样,匆匆忙忙的,一个师傅一天杀二十多头猪,手都打颤颤。
常威知道他在夸张,一天想杀二十多头也没那么猪给他杀。
但是也不能告诉刘师傅,由于各种原因和各方考虑,本着厉行节约、勤俭建国的方针,今年不举行国庆大典,一直到八四年才有国庆阅·兵大型活动。
找到霍启发,让他今晚带着盖老大去杨梅竹斜街。
下午的雨势渐渐变大,周家店经历昨晚的大火过后,雨水正冲刷着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整。
一群警察在现场艰难取证,周家店的老板和徒弟想起昨晚的大火,此时还心有余悸。
半夜突然起火,两个人迷迷糊糊被热浪烫醒,连滚带爬跑到院子,看到无法控制的火势,连忙跑到外面喊人。
四面八方的街坊邻居纷纷赶过来帮忙,这时候很多房子还是木质结构,如果不能控制火势,一排房子都会被点燃。
周家店看着只有一个大门,其实涵盖左右两个大院子,正房和东厢房被烧没了,西厢房剩一大半。
上午街道办来人就赶上下暴雨,周老板也没报警,先跑到公用电话给闵玉山打了电话。
闵玉山赶过来的时候,警察还没来,两个人把昨天的事情复盘了一遍。
闵玉山再三问,有没有在房子里面发现尸体,周老板一会儿肯定的说没有,一会儿又说会不会烧化了。
“蠢货,谁家着火能把人烧没的,掉铁水里捞出来尸体还在。”闵玉山训斥着周老板。
(包括开章提到常达之栽进土高炉,还有尸体存在的问题。火化炉温度800-1200度,8、900开始融化骨骼。以前技术铁水1400度左右,亲戚就在炼钢厂,有起事故就是人掉进去了,还给捞出来送医院抢救,虽然人还是走了,但不是烧化了。)
“找警察来现场勘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丢下这句话,闵玉山坐着车又回了大院,在自己的二楼,看向对面的贲家,大门敞开,时不时就有人进出。
撑开的伞如同一朵朵花,合拢在贲家的院落,绽放在大门之外。
书房的电话响起,闵玉山站在窗前愣愣地看着对面,充耳不闻。
暴雨带来了凉爽,闵玉山却感觉从地底钻出黄泉之水,一直冲到二楼,从他脚心钻进来。
全身发冷,骨髓好像泡在冬日的湖水里,心脏的跳动也变得缓慢,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死命拉扯着脖子上的领扣,整张脸憋得通红,闵玉山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僵尸,感受不到体温和呼吸。
书房门被推开,“玉山,你在书房做什么?”
这道声音仿佛是一道光,照射进了地狱,把深陷黑暗中的闵玉山唤醒,也救活了他。
脖子就像上锈的机器,凝滞僵硬的转过头,“爸。”
听到儿子嗓子就像两个铁块摩擦,闵父走过来看向窗外,刚才他从贲家出来应该被儿子看到了。
坐在办公椅上,闵父点上烟,若有所思。
一阵狂风吹开窗户,闵玉山笨手笨脚关窗,窗前的一片都被打湿了。
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儿子,闵父严厉呵斥着:“玉山,你怕了?这事儿跟你有关系?”
“没,没有,爸,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闵父似乎没听到闵玉山的回答,自顾自说道:“贲军和那个罗珏失踪了,昨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反抗的动静,两个大活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回来就像丢了魂一样。”
闵父看到闵玉山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无名之火顿起,一拍桌子。
“你还不肯说,你不说,我也帮不了你。”
闵玉山被拍桌子的响声,吓得缩头弯腰,走到闵父身前,深深低下头。
“爸,周家店的那两个人也不见了,而且半夜还着了一场大火。”
“大火?”闵父掐灭烟头,“尸体呢?”
闵玉山摇头,“没有,只有一场火。”
“又是凭空消失,你把你知道的都讲一遍。”
闵玉山老老实实从南城黑市谢秃子开始,周家店邀约常威,寿山暴露身份,却是叛徒敌特王守善,被常威打断四肢,贲军泄愤开枪,也被弄断了小腿。
劳模事件从全国降级成市级,还有黑市的分赃,最后贲来福调走,谎称贲军调去西北,一一讲清楚。
至于贲来福调来图锐,下饵算计常威,废了盖老大的事儿,闵玉山不知道。
他只是把周家店借给贲军用,至于贲家和常威打生打死和他没有关系。
闵父听完以后,沉默半晌。
“罗珏就是个祸害,害了自己家不够,连着贲家都害了,贲军就是个糊涂蛋,对人家开枪,人家把功劳给你了,你怎么还帮贲家?”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嚣张跋扈的劲儿。”
闵玉山骂完之后,讲述常威如何骄傲自大,连续几次落了他的脸面。
闵父气笑了,甩了闵玉山一个嘴巴,“你以为你是谁?闵玉山我问你,你是谁?”
“早在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常威全靠自己杀出来的本事,这样的人你前期摁不住他,后面只能跟他结交,结交不成也不要做敌人,你是怎么做的?”
“你让人家像条狗一样归顺你?就冲寿山这件事,人家就能把我们家弄的狼狈不堪,黑市比你的命还重要?还是比我的帽子还重要?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废物儿子。”
闵玉山不服气道:“爸,我们需要怕他吗?”
“玉山,我们不是怕他,是这样的人对国家没有害处,你看他处置邪教徒、敌特和土匪,手段狠辣绝情,心思缜密。你们这群吃饱闲的没事做的,非要去主动招惹他,他是只老虎啊,不是外面吃不饱的野猫。”
“等人家开始报复了,黄诗雅就是下场。不对,我想想,这次贲军和罗珏失踪,还有周家店的两个人也失踪了。”
闵父又拿起烟,“这次你们做了什么?常威能下这么狠的手,把四个人弄没了,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事,让他彻底不再顾忌。”
语气沉重说:“一个没有任何顾忌的杀神,是最可怕的。”
闵父站起身,“我去打听下,贲家做了什么,你这几天就在家待着,哪里也不许去,还有,想想你最近做过的白痴事情。”
闵玉山看着黑云如墨,暴雨越来越大,路面已经开始积水,如果常威雨夜袭击,没有人能够防得住他。
赶紧把家里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全身被抽干了力气,软塌塌倒在沙发上。
常威仔细看了杨梅竹斜街的老宅,修缮的不错,没有漏雨的地方,院墙根有个排水的口子,没有积水。
堂屋的炉子没撤走,点火加煤,把图锐的尸体扔在旁边,还保持死前的状态,整个身体扭曲着,尤科长装进麻袋里靠墙放着。
水壶冒出蒸汽,宁一子、霍启发带着盖老大进来了,也看到地上的图锐。
盖老大激动的挥舞另一只胳膊,常威点上一支烟塞盖老大嘴里。
看着激动狂躁的盖老大,常威轻声说着:“跟了我,福要享,罪也要受,只要是为了我受罪,我帮你讨回公道。”
“他叫图锐,两毛一的少校,跟我们厂宋姐结婚后去了南京,这次为了帮老上级贲来福,特意回到四九城布局,事成估计能成两毛二。”
“人我已经弄死了,盖老大,今天让你过来亲眼看他尸体,花爷说到做到。”
盖老大泪流满面,拼命点头,嘴巴含糊不清叫着:“花爷,花爷。”
“行了。”常威不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
“以后你跟那个长短腿负责后勤和仓库,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你弟弟盖老二在外联组干得不错,过一阶段我给他提干。”
盖老大用袖子擦了眼泪,咬着嘴唇。
“花爷,我只是废了一只手,其他的我也不差,我一只手也能开枪。”
陈五常拎着食盒进来,看到地上的图锐,对常威的本事又加深了认识。
宁一子找了一个麻袋把图锐装进去,问常威:“花爷,怎么处理?还是埋起来?”
常威指着墙边另一个麻袋,“还有一个,一起喂狼,身上东西都给我销毁了,不要留下一点痕迹。”
陈五常几个人目光缩了几下,花爷大开杀戒,实力手段深不可测。
摆好酒菜,常威端起酒杯,想起新龙门客栈里周淮安与时代背道而驰的决绝。
死在他手下的人,还有那些群狼环伺的敌人,微微一笑。
“为这没名没姓的年头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