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够互相拌嘴的情况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上头挪移着身体的胖子,冻的指尖僵硬,差点抓不住绳子。
衍卜寸的眸子往上一扫,赶紧用红线缠住胖子的手和腰,将他整个重量分担了一些,才没让胖子直接脱手栽下来。
后面的解雨臣等人下来的就快了,只不过这里实在是寒冷,哪怕他们已经把羽绒服套到身上,也仍然觉得这里窝风的厉害。
更别提刚才陨石落下的时候,窜的那一脖子透心凉的雪了。
于是,胖子狠狠抖了抖身子,将那些绵雪拍下去,才勉强让体温回升的速度快了一些。
而张祈灵的视线,正看着对面凛冽的高山,寒风吹刮,不断地撩拨蒸腾起来的火焰,他提了个关键性问题,“火。”
吴峫抹了一把融在脸上的雪,然后才抬头,顺着张祈灵的目光看去,这样的高山冬火也是不容小觑的,林子密的很,加上天气干燥,哪怕下了雪,风也会将火焰吹的越来越燥。
“从刚才我们差点滚下山开始,就证明这里的场景是实体,所以,火也是真的,那我们不可能拿饮用水去灭,那样太蠢了。”吴峫说完,才将视线移向一直痛经全局的衍卜寸,“等待也不是办法,这个时期的它,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可以吸食人类的力量吧?我们既然想要接近,就得想别的法子。”
吴峫提出的论点很重要,这里的景是真的,火也是真的,衍卜寸不可能叫大家蹚着烈火路上山,可也更不可能等待这山火自己熄下去。
两难的境地,让衍卜寸清冷的眸子眯了眯,逆着光,看了半晌后,他才从中找到了一处突破口。
“雷管有存余吗?”衍卜寸偏头,向胖子这么问着。
胖子听后,当即一愣,表情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不会想说,你想用我这点东西去炸山?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给它吃灰玩呢?”
这意思就是哪怕用了也是蚍蜉撼树,完全不够用。
“山火中间,能辟出一条路来,但是需要炸出凹槽供我们走。”衍卜寸这么说着,便朝胖子勾了勾手,示意自己要包拿里头的雷管。
可张祈灵却一下子按住了他的手,“没人去。”
他这话,意思是没人可以将雷管安置在满是山火的路上,以人身辟路,不就是将自己的兄弟推向死亡吗?谁往那火里走一圈都是不要命,更别提去当开路的人。
况且,这里一看也没有什么地下结构,哪怕有也被这颗天降陨石给毁了,明面上能走的,也是一场生死豪赌,张祈灵不可能让衍卜寸去。
但衍卜寸却是格外的坚定,他忍耐住自己被神明所关心的雀跃,然后将张祈灵的手一点点的扒开,他的力道不算大,但那神情里,却是不容置喙的执着,“我自己有分寸,相信我,我比任何生物都要强大。”
衍卜寸这句话,是已经将自己归结为怪物的行列了,他现在能够以身束缚钥匙鬼玺这么久,完全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清楚自己的极限,也知道自己所说的分寸和死亡临界点在哪里。
可张祈灵不会眼睁睁看他这么去折磨自己,其他人也自然不同意这个计划。
“无论你自我修复能力怎么样,这个计划都不能实行!我这药箱里的镇定剂都把纱布染透了,如果你让我想用湿布把你裹成木乃伊抬出去,我这个医生不会同意的!”霍道夫率先否决,而且他说的不是假话。
就算衍卜寸真的能够迅速恢复,拥有非人一般的能力,那也是人。
他说自己丢失了五感,但在霍道夫眼里,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防御,麻痹精神的机制而已。
而在五感中,霍道夫确定,绝不包括痛觉,衍卜寸只身前往,绝对会在烈火中痛不欲生。
“四眼仔说的对,我们不可能干站着让你一人涉险,然后等你自己蹚出生路来!”胖子将自己的背包带子攥得极紧,整个人因为激动,脸颊红的更厉害了。
甚至怒极攻心,胖子干脆在下一刻将包摔在地上,站在了衍卜寸的面前,像个教育孩子的父亲似的,早就忘却了自己与衍卜寸千百年的岁月横沟。
“我们他妈是一个团队的!不知道倒斗老子牵儿子的道理吗?相处这么久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凭啥你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革命英雄炸碉堡吗?!”
这话,引得黑瞎子一阵的赞同,他鼓着掌就过来了,然后拍了拍胖子,叫他消消火后才道,“衍卜寸,拿出你商人的精明来,我真不敢想,这样愣头青的计划竟然是你想出来的,怎么,见到这陨石降落,为了找阵眼激动坏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炮台吗?”
说完,黑瞎子就指了指自己脑袋顶上的爱心形大包,然后再将怪怪的触手直接拉了过来,向衍卜寸解释着,“弹弓玩过没有?一根橡皮筋,一颗石头,就能打中树上的松果,我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没玩过这样的游戏,现在陪瞎子我玩一玩,好不好?”
这下,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的衍卜寸,瞬间偏过了头,而张祈灵已经格外聪明的,准备去将胖子刚扔下来的包捡起来了。
可吴峫对张祈灵的情况紧张的紧,轻推开张祈灵,然后愣是直接一个大迈腿,跟扛大米似的,将胖子揣着大刀和食物的包给搬起来了。
但这一下逞能,差点没让吴峫的腰折过去,幸亏是张祈灵和小哥立马扶了一把,才没让吴峫变成脆脆鲨,而解雨臣也不同意大病初愈的病号负重,于是赶紧将包接了过来,递到了怪怪的触手里。
吸盘疑惑地吸住包,衍卜寸将里头的雷管翻出来后,便扔到了怪怪窝住的触手里,被派活的怪怪,显然是没想到人类能够达成意见,并统一的这么迅速。
它发出卟的一声,将雷管吸的紧紧的,生怕衍卜寸所说的计划,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失败。
“看到那条路了吗?”衍卜寸的眼睛泛着光,指着一处位置,身旁的人也骤然消失。
小寸是在意识到陨石带来的能量波动后,主动融入了衍卜寸体内,而怪怪则顺着衍卜寸的视线看过去,紧接着反复试探自己的触手摆动极限,确认好后,才瞄准目标地掷了一颗过去。
果然和黑瞎子所说的一般无二,怪怪的力量简直就是超级加倍的弹弓火炮,首个雷管像是脱离枪体的子弹,甚至没有在逆风中发生任何角度的偏移。
它精准的,朝向衍卜寸所拟定的位置而去,并且在扎进烈火时,发出了它雷生历程里最大的威力。
雪地被炸开了一条鸿沟,坑洞的凹陷露出了其下坚硬的冰冷泥土,并崩出了躲在下方,还能够看到等待春天未萌生的胚芽。
可惜,那些胚芽裹着土,在飞溅出来的那一刻,陨石的下意识汲取,便毫不留情的抽走了它的生命,所以,在衍卜寸的视线里,他能够看到无数个干瘪的,细小如芝麻一样的种子在随处乱飞。
幸亏小寸和自己结合以后的眼睛,看的足够远。
衍卜寸感叹着,便眨着他那猩红的双眸,又抬手,指挥着怪怪加快速度。
等到路段被完全炸出来以后,张祈灵便在吴峫劝阻无果的情况下,于腰间套上绳,同衍卜寸一马当先确认着路段情况。
或许是过去记忆所带来的信任,也可能仅是衍卜寸的这股黏人劲,让张祈灵并不觉得厌烦,他们算不得默契地,一起领头去试探着地形。
“好了,可以走了!”衍卜寸将青铜母铃重新摇晃,感受着陨石的强烈力量。
它吸收掉了那些枯木最后的价值,丛林尽倒,无数应该迎接新生命的植物,全部都被封存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下。
张祈灵的目光扫过它们的残骸,他看到了生长百年的绵延树根开始萎缩,见到了雪慢慢因为烈火而消失,土地开裂变得干硬,一切的生命都在流逝。
这还仅是它在冬天,对这个世界的极尽索取。
张祈灵一步一步的往上走,踩着被它称为荣耀得那些生灵的尸体,瞬间时间突然不停的加速,冬日的雪彻底的融化,远方飘来的种子重新播撒。
参天大树开始抽条,动植物不断的成长,鲜花开遍千里山岗,张祈灵还来不及领略一观,就见到它们再次枯萎,花瓣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变得氧化而干瘪,树干脆的不成样子,任由狂风骤雨一吹就倒。
牛羊哀嚎,狼群尽灭,猿猴哭啼……
这个世界,因为它的存在,它的贪婪,它的不择手段,而丧失掉了数以千计的生命。
等张祈灵走到山顶,目视着那黝黑,如巨大深渊一样的陨石时,只觉得荒谬,就是这么一个天降之物,里头竟藏着远古神话中的烛龙,就因为它,而导致钟山变成了一片荒芜。
吴峫察觉到张祈灵的神情不对,也压抑着自己心底里对着烛龙的强烈谴责,然后,他轻拽住张祈灵的袖口,以示同感与安慰。
时间在众人的视野里不断的加速,一次次的汲取,再休养生息,等待雨来汇成水,将陨石的洞填成天井,等待水来聚成湖,再由湖变成海。
青铜块的瓦解,匠人的锻造,直到第一扇门出现在众人面前,才开辟了它将以吸收人类作为目标的开始。
这时候的张祈灵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骤然回头,想要去看牵绳末端的鄢啸南,但对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刻,他们面对的是马蹄踏破黄沙,长枪剑指天涯,鲜血毫不留情的挥洒。
嘭嘭嘭……
这是鄢啸南一心系在鄢然身上的心脏跳动。
而在鄢啸南绞杀下敌方将领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将军满脸鲜血,手拿长枪,边疆尽头迎来黎明的曙光,他翻身下马,侧头之际,距离战场几百里外飘来的蛊惑之音,骤然响起。
“因果循环!”张祈灵直接割下了自己腰间的绳子,向着鄢啸南猛的扑了过去。
察觉到来人的鄢啸南以为是敌人,刚把长枪刺出去,却被张祈灵直接踢飞,负压在鄢啸南身上的张祈灵,突然捂住了身下人的耳朵。
蛊惑之声,在发现张祈灵出现的那一刻,并非瞬间就止住了,相反,它的声音在刹那间就改变了腔调,是比任何金属碰撞都要锐利的尖叫,甚至险些刺破张祈灵的耳膜。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是我和他的因果!
你不能干涉!!!”
真正的它赶来了,在肉眼看不到的强大威压下,张祈灵于门内的时间长河中,找到了他所说的开始。
这里不是它所记录的荣耀演练,那些文字,只不过是为了掩藏真相的幌子,整个门内世界,都是一段段不断在重演的因果循环,它能够长生,是因为它看着这因铸造的果逐渐饱满,和衍光善所设禁地的那些果实一样,同鄢啸南的预测一般无二。
它靠着这早就定好的因,等待着早就知道会结出的果,它掌握着这人世间的贪婪,并在这个门用自己的能力去加以利用。
鄢啸南的交易是假,它吞吃人性的欲望加以己身才是真。
它的门是它长生的条件,它引导鄢啸南入局,激发衍光善对自己唯命是从,它因为衍光善想要续命的愿望,紧接着又创造出了属于衍家的第一个张祈灵,并控制着衍家对张祈灵产生信仰,利用神造神,操纵衍光善养育了整个衍家。
等获得衍家一脉的信任后,再通过衍家渗入汪家本营,利用衍光善与鄢啸南的老黄历,通过给鄢啸南的能力,来让鄢啸南投诚于汪家,在汪家获得运算部强大利益的同时,也对它自己也产生兴趣。
紧接着,它利用这布大棋,来试图探入最容易接近墓穴生意的九门,妄想继续实现,利用人类贪欲去活命的长生大计。
而张祈灵的直觉,能够让他清楚意识到,现在就是一切的开始,是它守护的生命长河里,
——最重要的起始点。
此时此刻,衍卜寸看到了张祈灵头顶悬着那烛龙的羽毛,便立刻带着人冲了过来。
“他妈的,衍卜寸你没说这种硬刚是这个情况啊!”黑瞎子能够看到那几乎能够摧毁一切的巨大羽毛,于是直接开枪,将其弄出了好几块窟窿。
半空中的羽毛颤动了几下,却依旧像块硬砖扑了下来。
衍卜寸的红线织成网,抵挡在鄢啸南和张祈灵面前,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回答着,“不亲自来一场,谁知道真的会发生什么?况且黑瞎子,我们都不是普通人,在与它对抗这一点上,我们也有它没有的优势。”
“什么优势啊?这东西看不见,怎么打?!”而胖子看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只能用刀尖扛。
在胖子后面的小哥,则凭借着本能拿黑金古刀相抵。
不过,衍卜寸给的武器与黑金古刀相比,也是实打实的坚硬,竟然这么久都没有碎,可是胖子真的深刻感受到了肌肉在强压下的酸痛。
衍卜寸用红线绞掉它的羽毛,顺便将青铜母铃再次摇响,确认着阵眼就是这里,然后才回答,“因为看不到,所以才无所畏惧不是吗?”
“这说的还真热血。”霍道夫将药箱扛在背上,左眼镜片在刚才的强压下裂出了一道纹路,“如果你早几年请动我,估计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大干一场。”
“说的好像现在你没站在这里似的。”黑瞎子歪了歪头,将冒烟的枪吹了吹。
解雨臣和吴峫则立刻赶到张祈灵的身边,看着他和他身下鄢啸南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我们进来的实景,是类似于它记录事迹的那种展厅里吗?别告诉我,这是真的过去?!”吴峫看着鄢啸南现在明显更年轻的脸,立刻确认了自己内心所想。
衍卜寸听到吴峫的话,便走了过来,他知道这个计划外的大差错,实在是偏的太厉害了,“我没想到阵眼会是这样的,但现在看来,我们进入的不是实景空间,而是真正的时间长河里,我们阻止鄢啸南许愿,就是扼断它一切的开始,
所以,阿祈阻止鄢啸南做的没错,况且,未来的鄢啸南,不是也同意这个意见了吗?”
但张祈灵身下的鄢啸南听到衍卜寸的话,却带着迷茫的撑起身子,他看向穿着奇形怪状服饰的众人,疑惑又怒极,满脸戾气的发问,“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