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朗听到动静,走到门口,看到孔茜安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展露一个标志性的微笑:“茜安,我给你介绍。这是新来的老师,米栎。”
孔茜安脸上肌肉抽了抽,沉下脸:“我们已经见过了。”
“原来这位是师母啊。”米栎露出爽朗的笑容,“误会了呢,我刚才还以为是来报名的家长。”
在学校里,大家都管方瑞朗叫方老师。
“不敢当。”孔茜安一句话就把米栎的客气话给顶了回去。
孔茜安就是这种脾气,从小被捧出来的大小姐脾气。
当然,方瑞朗的处处谦让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米栎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师母。怪我有眼无珠。”
孔茜安直接把米栎当空气,将一摞报名表砸进方瑞朗的怀里。
“忙完了吗?忙完了就下班。”
方瑞朗说:“过来交报名表的?我们回办公室说。”
他又看看米栎:“米栎,你也先回吧。”
米栎点点头,眼睛不敢看孔茜安,也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凶巴巴”的师母。
……
回到办公室,方瑞朗把办公室门一关,又把衬衣袖子展平扣上。
手还没来的及洗干净,掌心里散发着一股丙烯颜料的气味。
他坐回老板椅,拿起报名表翻了翻,手动分类整理起来。
这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叫人生气。
一旁的孔茜安猛拍了一下桌子,方瑞朗抬起头看看面前的女人。
两人的目光交汇。
从孔茜安的角度看过去,方瑞朗的抬头纹清晰可见。
从方瑞朗的角度看过去,孔茜安的表情则有些狰狞。
如果说男人的皱纹只集中于几处,那女人的皱纹就像是一张揉皱的纸,尽管孔茜安打扮得体、脸上还化着妆,可只要生气起来,一切修饰的手段都失了效。
该几岁就是几岁,能欺骗的也就是自己。
“方瑞朗,没想到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女人。”
孔茜安的怒气开门见山的朝方瑞朗袭来。
方瑞朗无声地叹了口气,说:“茜安,你坐着说。”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报名表,从旁边拿了把椅子,微微按住孔茜安的肩膀,请她坐下。
“你别碰我!”孔茜安回头看到方瑞朗不太干净的手,嫌弃地晃了一下肩膀。
方瑞朗下意识搓了搓手,低声说了句:“茜安,我手刚才洗过的。”
孔茜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抱着胳膊坐进座椅里。
自己的老公够低声下气了,在外面他也是身价几个亿的男人,虽然他的起步资金都来自她父亲的赞助,还有仰仗他父亲在圈内的名气。
总之,方瑞朗的一切一切都是他们家给的,想到这里,孔茜安像一只受伤的天鹅,高高地扬起脖子,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孔茜安被这话触动了一下,她回头,看到方瑞朗正深情地看着自己。
方瑞朗解释道:“这女孩是邢宥拜托的。”
孔茜安的怒气消失了一半。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包卸妆湿巾,递给方瑞朗:“别搓了。拿这个擦吧。”
方瑞朗接过湿巾慢慢地擦着手,说:“她是邢宥在隐西客栈时认识的姑娘。好像是为了她才回的上海。”
“什么?”孔茜安的疑问更深,“邢宥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半佛,居然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了俗?”
“是啊。”方瑞朗擦完了手,又用纸巾再擦拭了一遍,才去拉孔茜安的手。
“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孔茜安心软了一下,嘴上却有些不问出个究竟不罢休的意思。
“这么巧?要说上海的艺术圈小,毕业生往我们艺术学校应聘,这我都能理解,可他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
方瑞朗坐回老板椅,继续刚才的事。
他分心说道:“这我哪知道。总而言之,我和邢宥朋友一场,他托我找一处地方给他的女朋友做画室。我哪能拒绝?你说是不是?”
孔茜安垂了一下肩膀,也实在说不出个“把她开了”的话,虽然,米栎实在跟那个女人长得太像了,看着就来气。
“那你现在安排她教什么班?”孔茜安问。
方瑞朗往下指指地板:“这栋楼里的,老年大学。一来离画室近,二来要求也没那么高。”
孔茜安又问:“那她画画水平怎么样?”
方瑞朗意味深长地笑笑:“就那样。”
孔茜安忍不住笑了。
“比起我爸的水平呢?”
方瑞朗心想,国画和西洋画怎么比,可嘴上却说:“差得远了。”
孔茜安气顺了,从座椅里站起来,挪步到自己老公身边,捏着方瑞朗的肩膀说:“校长还要做这些杂事?你放着让行政做嘛。”
方瑞朗抬了抬眉毛:“晚上不去学跳舞了?”
“不去了。”孔茜安放下方瑞朗手中的东西,半个身体贴到他身上,说,“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呀?”
方瑞朗在脑子里迅速反思了一遍:结婚纪念日?孔茜安生日?老爷子生日?情人节?三八妇女节……想的远了,那些都是上半年的节日,离现在最近的就是一个七夕节。
中国传统情人节的时候,方瑞朗刚送过孔茜安一套翡翠首饰,水色一流。
庆祝什么?方瑞朗一头雾水。
“庆祝你之前买的画在佳士得拍出了两百万啊。”孔茜安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还是听我爸说的呢。”
方瑞朗长舒一口气,他笑了笑说:“还行吧。当初收的时候才两万,十年升值了一百倍。回报率不错。这一次是试试水,先放一幅出去,后期的画应该能拍得更高。”
孔茜安抱着方瑞朗的脖子高兴地亲了一口,说:“瑞朗,当初没让你画画是对的。要是学画画就太埋没你了,你简直是商业天才。”
方瑞朗笑了笑。
如果当初他还在斗室里没日没夜地搞创作,也许直到今天也没有人发现他的才华。
他这样一个贫困的艺术生,就算是天才,在资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穷,就变得没有尊严。
因为穷,就别无选择。
凭什么?
曾经,他也是个愤世嫉俗的人。
可现在,二十年前那个愤怒的青年早就消逝在历史的长河里。
因为他现在已经不穷了。
何止是不穷?
就连“凭什么”三个字也一起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