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晓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木锦之那宽大的桌案,只见竹简、公文之中孤零零地摆着一只空荡荡的茶杯,令他不禁微微蹙起秀眉。
稍作思索之后,他轻盈地站起身来,放平脚步走向门口。
站在门口,钱晓晓轻声呼唤着下人,不一会儿,一名仆人便匆匆赶来。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其送来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
随后,他转身回到书房之中,双手稳稳地端着装有精致水壶的托盘,步履优雅地走到书房的屏风后面。
那里有一个专门用来存放各类珍贵茶叶的柜子,他熟练地打开柜门,从中精心挑选出木锦之最钟爱的那款茶叶,并取出一套精美的茶具。
接下来,便是展现钱晓晓娴熟泡茶技巧的时候了。
他先将适量的茶叶放入茶壶,然后提起水壶,用恰到好处的水温冲泡。
水流如银线般注入壶中,激起阵阵茶香。
片刻之后,他将泡好的茶水缓缓倒入茶杯之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钱晓晓手托托盘,从内室款款而出。
来到木锦之身边时,她先是小心地将原本放在一旁的空茶杯收入托盘之中,接着又把刚刚泡好的热茶轻轻放置在木锦之面前,整套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打扰到正在收拾竹简的木锦之。
除了管理府中庶务,木锦之对钱晓晓这一手精妙绝伦的茶艺也非常满意。
加快速度将已经处理完的竹简收到一旁专门存放的木箱之中,木锦之转身坐回到桌案之后。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盏身上细腻的冰裂纹路,心中暗自惊叹不已。
虽然这并非她首次使用此杯,但每次触摸都仍会被其精妙绝伦的工艺所折服。
令她无数次称奇的是,尽管杯中的茶水滚烫无比,杯壁却始终能够保持着沁人心脾的冰凉之感。
如此奇妙的设计与制作技艺,当真精湛。
当然,其价格也同样贵不可言。
暮色在窗棂间流淌,将案头堆积的公文染成深浅不一的墨影。
木锦之轻轻吹动杯中茶水,熟悉的袅袅茶香,令他双眼微眯,神情放松。
轻啄一口后,木锦之忽然出声问道,“你的家里人如今如何了?”
没想到木锦之会忽然询问此事,钱晓晓将茶壶放在一旁茶几上的动作一顿,眉眼低垂,柔声回道,“父亲和两个堂弟被救了出来,安置在旁边的院子里,得了大夫的治疗如今并无大碍。”
“等海盐一事稳定,我会着手帮他们改籍。”
木锦之的话如惊雷般在钱晓晓耳边炸开,震得他头脑发昏,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幻听了。
叶怀归原本想要为自己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鎏金壶嘴倾泻的水流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琥珀,映着他眼底破碎的星光。
“大人何必为罪臣之后……”
能够让父亲成功地从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脱离险境,并保住生命,这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幸运了。
至于改籍一事。
他……不敢妄想。
“你便是本官的管家。”
木锦之将手中精致的茶杯轻轻地放置在桌案之上,她的语气之中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妄和傲慢。
“再过几日,等测算出适宜成婚的黄道吉日之后,待到更换了婚书之时,还有谁会去追查忠勤伯侧夫的过往出身呢?更何况,就算是那些曾经熟悉你这副面容的人们,有我在,难道她们就真的胆敢多嘴说些什么吗?”
钱晓晓完全不明白,也压根儿不愿意去理解此时此刻木锦之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起来,然后艰难地转过身去,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一步接着一步地朝着木锦之所坐的位置靠近过去。
终于,他来到了木锦之的身边,缓缓地蹲下身子,直至蹲到了她所坐的座椅旁边。
随后,他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木锦之,想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她此时此刻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以及眼眸之中所蕴含的每一丝情感波动。
木锦之慢慢抬起了一只白皙如玉的纤纤细手,动作轻柔无比地落在了钱晓晓的头顶上方。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同时稍稍歪斜了一下脑袋,用极其温柔且轻缓的声音开口询问道,“怎么啦?”
暮色如砚台中化不开的浓墨,鎏金缠枝烛台上跳动的火光在钱晓晓眼中凝成两簇金芒。
钱晓晓仰头望着木锦之,那只抚在他发间的手掌带着松烟墨的苦香,指节处薄茧的触感让他想起抄家那日,刑部女官手中泛着寒光的铁链。
“大人...”
喉间像是堵着团浸水的棉絮,双眼也忍不住发涩,钱晓晓忽然抓住木锦之的袖口。
织金云纹在掌心皱成一团,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黑市初见时,这人也是这般漫不经心地指着他所在的笼子对牙人说:“我就要这几个了,多少钱。”
木锦之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钱晓晓,那深邃的眼眸里,悄然涌动着一缕难以捕捉的温柔,仿佛春日暖阳下静静流淌的溪流。
她轻声说道,“莫要再多想那些烦心之事了,只管放心地相信我吧,我定会护得你们几人的周全,可好?”
钱晓晓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
他微微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木锦之那充满关切与疼惜的目光。
过了许久,才嗫嚅着回应道,“大人对晓晓的大恩大德,奴……晓晓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木锦之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钱晓晓粉嫩的耳垂,动作轻柔而又亲昵。
她柔声道,“无需想着如何报答于我,只要你能本本分分地做好分内之事,安安心心地留在本官府上陪伴着我,这便已是对你我而言最为珍贵的酬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