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玄升官之事要扯到不久前的一起贪污案。
今夏七月,南方皖州梧县因连日暴雨突发大水灾,农田房屋受损严重,流民与日俱增。
当当地知府将灾情上报后,引起了正熙帝的重视,外朝商议了一个上午,才最终决定派三皇子前去赈灾。
三皇子在梧县赈灾一月有余,终在上月返京,与此带来的还有亮眼的赈灾功绩。
正熙帝见此不禁龙心大悦,不仅出言褒奖,还赏爵赐封地,言行间皆昭示了对三皇子的宠爱。
一时之间,三皇子在朝中声名大显,将太子衬得黯淡无光。
但才过一月,灾地便出事了。
说是刚建好的房屋塌了三分之一,连城墙都倒了好几处,结果当地知县一查发现用来建房垒墙的材料极其劣质,故而容易倒塌。
后来知县将此事连夜报上京城,正熙帝当即派大理寺卿前去查案。
此次贺明玄也跟着去了,正是之前那次出远门。
后来大理寺卿经过一番查证,发现皖州知府侵吞赈灾银两,用劣质材料建房修城墙。
于是他将证据递与正熙帝,正熙帝看后勃然大怒。
赈灾之事关乎朝廷声誉,历代朝廷对此事都极为重视,可还有人竟敢冒大不韪贪污赈灾银,这简直就是在正熙帝雷点上蹦跶。
所以正熙帝二话不说命人将案犯拿进京来审问。
那皖州知府许是见事情无力回天,便主动交待了实情,说此事全系他一人所为。
但仍有人怀疑既然知府贪污,为何三皇子诸事不知。
毕竟他才是赈灾的主事人。
面对这等污水,三皇子与其党羽自然不会任由其浇到脸上。
他们大声辩解说都是因这知府过于奸猾,三皇子本人自然也被此人蒙蔽。
自此,两方争论不休,朝野外皆在议论此事。
但最后由正熙帝一锤定音。
直接下令将知府一家判斩首,连妇女幼儿都未放过。
斩首之时,刑场的血流了一地。
而对负责赈灾的三皇子,正熙帝以监督不力罚俸一年,将他革职在家,命其闭门思过半年,还直接收回之前所有的赏赐。
对三皇子的生母宸贵妃,正熙帝也直接冷落。
这起大案就在正熙帝雷厉风行的举措下落下了帷幕,可它带来的余波仍在朝廷内外回荡。
不过,对平民老百姓来说,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会兴奋平淡的生活中又多了一条可够饭后谈资的余料。
在事情未波及自家时,京中高门也都乐意当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比如说此时的贺府。
但也不绝对,因为贺府也算此事的获利方。
贺家六爷贺明玄因查案有功,被升为从五品的大理寺正。
他今年才二十有三,却已官居五品,可以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
眼见贺明玄升了官,府内上下自然欢欣沸腾一片,连来来往往的小厮婆子都面带喜庆。
主子们一高兴,往下赏几个钱,得利的便是下人们。
所以他们能不高兴吗!
贺明玄既升了官,其身上的职责也变得重了些,按理说该比往日更忙,但看他每日悠悠闲闲去官署,然后太阳还没落山便早早回了。
这时间不像是工作的,反而像是去度假的。
要说他如今能这么悠闲,皆是因他碰上了一个好上官。
他的上官体恤贺明玄刚刚办了一大案,遂也不给他安排很多的活。
所以贺明玄每天只需完成当天的公务便可早早下衙。
能天天见到儿子,老夫人不禁喜笑颜开,听说晚上睡得也更香了。
不过虽是如此,老夫人心里却有一则心病——那就是自己的六儿如今膝下还没有子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当然不认为此事之因在自己儿子身上,定是崔氏的子孙运不太高。
但崔氏毕竟是自己亲手选的儿媳,且崔家在京中也是高门,老夫人也不好明面上表露情绪。
如今贺明玄时常在家,老夫人便派人赏了两夫妻一人一碗莲子粥。
此意一看便知。
莲子意为多子多孙,老夫人这是表达自己想抱孙子了。
对母亲的心思,贺明玄笑而不语。
他也略微感觉到母亲和崔氏的急迫,虽他并不在意子嗣之事,但对女人来说,子嗣或是她们的后半生的依仗。
所以尽管心中意愿并不高,他也听从了母亲的意愿。
于是在外人看来,便是贺明玄夫妻俩的关系好上了许多。
这几日贺明玄不仅天天歇在正房,私下里还常常和崔氏玩闹调笑,两人气氛热情似火,有时还将随侍的丫鬟们羞得脸热耳红。
府中下人们也好几次都见到贺明玄陪着崔氏一同在园中散步,两人有说有笑,谈话间温情满满。
于是便有人猜测崔氏不久后定会一举怀上子嗣,到时候嫡长子出来了,崔氏的地位绝对固若金汤。
但也有人反对,说自古以来怀子嗣本就是个看缘分的事,若送子娘娘有空,那自然有子嗣,若送子娘娘忙得顾不着头尾,那自然空欢喜一场......
不过不管怎么说,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好崔氏。
而这些闲言碎语也传到了夏亦姝的耳朵里。
不过她并不在意,听完一嘴便忘在脑后,就像一阵风刮到眼前,只吹起了她的碎发,风走了,碎发就继续贴在脸颊。
夏亦姝的平静自然令身边的丫鬟感到惊讶,但她们也不敢去问,怕到时候不小心触了霉头。
但她虽平静了,她的对家赵玉意却不平静。
此时她正在房里生着闷气,而地上则零零碎碎散着各种杂物,全是她看不顺眼随手砸在地上的。
好在这些东西都是丝织品,砸在地上也没什么事,捡起来甩一甩便又焕然一新。
说实话六爷已很久没到她房中来了。
本来她以为夏亦姝那个贱人不能唱曲后,自己会更有机会,不想她还没付诸行动,崔氏就将六爷的注意力占的满满当当。
想到这,赵玉意就愤恨。
要她说,不能生就让别人来,六爷后院自有能生的。
可她终究不敢将这气洒在崔氏头上,于是只能自己待在屋里生闷气。
“主子,饭取来了......”
碧芜提着红漆木盒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日正好轮到她取饭,故她早早地去了。
彼时夏亦姝正捏着针线学刺绣,冷不丁听到她这一声,这针便刺错了位,扎进了手指。
夏亦姝抹去手指上溢出的血珠,抬头问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
哪知碧芜听了她这话,竟少见露了些脾气,将木盒重重一放,语气嗡嗡道,
“厨房一直在拖拖拉拉,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我跟他们说您最近上了火,吃不得辛辣的,想换一道菜,不想他们竟说让我们拿钱来,要不然换不成......可是我明明见其他人都可以换,哪里还要钱!还不是长了副势力眼,暗地里瞧不起我们!”
碧芜说完,还尤不解气的跺了一脚,看来她在厨房那受了不少的气。
但没想到夏亦姝听完这一遭,反而笑出了声,惹得碧芜如看疯子一样看她。
夏亦姝笑完后,反而安慰她道,
“碧芜,不用为这些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厨房那帮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们贯是些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既然换不成那就算了,不必做多余的争执......”
“往后你去的时候可以带些铜钱,若他们为难你,直接用钱打发。”
听了这话,碧芜愣了半晌。
她没想到为了让自己少受些气,主子竟会拿钱消灾。
虽然在之前六爷赏了不少小玩意给主子,但那都是赏玩之物,无法当作真正的银钱使唤。
所以除了每月的月钱,主子手里积蓄并不多。
而如今主子愿意为了自己,舍出手中的银钱,之前这般待遇只有红缨才有。
“可要是厨房的人狮子大开口,或是胃口越来越大怎么办?”碧芜声音低低的,显然是在担心。
夏亦姝目光一顿,她略微沉吟了片刻,随后声音冷冷道,
“若真发展到这种地步,那就一起闹到夫人面前,看看这府里到底是谁在当家!”
她的语气冷硬,每一个字都透着锋利,这副模样却是碧芜从未见过的。
她不禁想到红缨前几日的异样和两人之间骤然冷下来的关系,心中泛起深深的涟漪。
夏亦姝打开红漆木盒,将里面一碟碟小菜端了出来,余光瞥了眼碧芜,却见她仍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你愣在这干嘛?”
碧芜陡然回神,看着夏亦姝递过来的木盒,发现里面全空了,而桌上摆了些碗菜。
看来是她又顺手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
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有时候许多小事情她看到了就顺手做了,不会想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与之前真的有许多不同......
碧芜将手指蜷入手心,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终是下定了决心。
“主子,奴婢有一件事想对您说......”
夏亦姝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问道,“什么事?”
碧芜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四下张望了一下,见门帘紧闭,窗外也无人走动。
而红缨不久前被夏亦姝派去领这一季的衣裳,一时半会回不了。
屋内只有她们两人,暂时无人进来打扰。
见碧芜这般谨慎,夏亦姝心内渐渐浮现一个猜想,但面上仍一片沉静,只静静等她开口。
此时室内亮堂如镜,碧芜脸上一点微小的变化都在此间显露得无比清晰。
只见她嘴角一牵,露出个似愧疚又似解脱的表情,
“奴婢做了件对不起主子的事......”
“之前主子装病的消息是奴婢泄露给意娘子的......她用家人来威胁奴婢,若奴婢不从,那奴婢的家人便会有危险......所以奴婢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所以主子怎样处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
碧芜说完这些后,神情陡然一松,就像一只斩掉束缚的鸟雀,能够再次在碧天中翱翔。
不过夏亦姝听了她的话却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她清亮的黑眸看着碧芜,一字一顿说着自己得到的消息。
“你兄长因赌博欠了赌场一百两银子,若他不还,赌场便会砍了他的手臂,赵玉意便是抓住这一点威胁你,是吗?”
碧芜闻言呆了一瞬,随即颓然一笑道,“原来主子已查到这么多,还亏奴婢以为能瞒得主子一段时日......”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决定说了?”夏亦姝有些不解。
她确实暗地里派人查了碧芜。
但只查到她兄长欠了赌场一百两的银子,至于赵玉意借此威胁碧芜,她暂时还未找到证据。
其实这件事的头尾稍微一想就会一清二楚,她倒霉了,获利最大的自然就是赵玉意。
所以按照谁是获利最大的人推想,便可猜出此事是谁做的,而碧芜则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