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还未等来洛怡的清醒,洛偃的圣旨却早一步下了,徐福手执拂尘,将那明黄圣旨高举着,辛夷瞧着上面青龙飞腾,针脚林密,千百万个不愿,却还是跪倒在屋中,“臣妾恭迎吾皇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沧珠公主可在小主宫中?”徐福焦急着问询,“奴才方才跑去公主居所,却听宫人道公主今日并未回宫,奴才也是心急,便往小主这便一寻,不知小主可见过公主?”
辛夷向着内间指去,“公主自武英殿出来便昏昏沉沉,晕晕噩噩,直行到我这里,晕厥在宫苑里,如今在这里将养着,尚未醒来,若是公公心急,辛夷便叫太医施针,请公公在此处且等一等。”
“罢了罢了,公主也是苦命之人,便叫她安睡着吧,奴才等着又有何妨。”徐福叹口气,想来他心中,对洛怡也多有痛惜之情,辛夷忙着叫旻净招呼徐福,自己进的内室,依旧守护洛怡。
她突然好悔!痛恨自己要将绿芜推上那个位置,若她不是沧珠公主,她不必富贵荣华,不必高高在上,可是她总会守在自己身边,只要她活着一日,便会守护她安好,可是如今,她的绿芜,便要踏上漫漫黄沙之道,往那荒芜野蛮的护部去,听闻那君主年事已高,而绿芜尚在青春年少,若是护部君主亡故,绿芜做了未亡人,若无一子半女,便要殉葬于陵寝,流水落花春去,绿芜的时日,可如何长久?
“公主——”
“公主——”
梦魇中的绿芜突然惊叫两声,兀的惊醒,看着眼前的辛夷,爬起来紧紧的抱住她,“公主——”她一壁抹掉腮边的眼泪,一壁欢喜起来,“奴婢就知道公主在,奴婢就知道公主会守着奴婢的,”她将脑袋搁在辛夷肩头,“公主一定不会叫绿芜离开的,可是?”
“公主殿下,您糊涂了。”辛夷知道,外室里徐福尚且守着,这里阖宫之人静候,绿芜即刻远嫁,虽然她几次想告知她真相,却也不能是现在,她轻轻抚着洛怡的脊背,“公主可是被梦境勾去了心境,怎么说起胡话了?”
“公主殿下?”洛怡诧异着,放开辛夷。
她低头去看自己,看着自己金线织就的鹅黄素缎小衣,那不该是她一个奴婢该有的,而更叫她触目惊心的,是眼前的紫苏,那是她的女婢,而这里点点滴滴,都不是自己长大的翊锦宫,眼前人,也不再是自己誓死效忠的琳琅公主,她是新皇的宠妃,苏氏辛夷。
“死了......”
“死了......”
她口中喃喃,终于拉回了现实,她的公主,她的姐姐,都死了,自己梦中所见,那草长莺飞,漫天花影里欢笑着的人,已经死了。
辛夷握着她冰冷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公主,徐公公已经候着了,圣前,可不能失仪。”她回身吩咐紫苏旻净,“将我备好的安神茶来给公主饮下,服侍公主梳洗。”
辛夷不知徐福在外间听得了什么,又听得了多少,她款款而来,依旧是宫嫔该有的仪态万千,“叫公公久等,公主已经醒来,待宽衣梳洗之后,便来接旨。”
徐福忙着起身行礼,“小主言重了,公主心惊未定,本该等候。”
心惊未定?辛夷心里冷笑,徐福啊徐福,你果然是人精一个,你只说心惊未定,却不知你指的是洛怡的晕厥宫苑,还是她方才的梦魇惊魂,不过这些,又与一个小小宫嫔何干?她越是解释,才越叫人怀疑吧?
辛夷浅笑,不改神情,“有劳公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沧珠公主,文帝独女女也,系文后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朕躬膝下,朕疼爱甚矣。公主年已豆蔻,适婚嫁之时。朕承天地懿旨,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公主成婚。闻护部国君扎尔罕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沧珠公主下降国君扎尔罕,择七月初三大吉之日出嫁护部,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待办。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洛怡浣洗停当后,依旧是早间朝堂之上的宫装衫服,万千青丝绾正,发间别无缀饰,更衬得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她跪在辛夷的身前,安静的听完了这圣旨,分明是和亲远嫁,却说成了“择佳婿”,那国君早已年迈老去,却满口谎言的称其“仪表堂堂”,说什么“天造地设”,成什么“佳人之美”!
罢了,既然这是最后的结局,她认了!
她恭顺的跪倒三拜,口呼万岁,一如大殿之上的慷慨激昂。
只有她自己知道,宫裳之下的身躯如何颤栗,自己的指尖是如何冰冷,可是她不能倒下,她要稳稳的结果新皇的“恩赐”,她要为公主争最后一口气,她是公主留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唯有她,可以代表公主,现如今宗庙里的文皇后。
这是公主同她最后的气节。
紫苏过来扶起洛怡,徐福含笑道一声叨扰,拂尘轻扬,同辛夷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沧珠公主是文帝唯一的血脉,嫁妆万万要厚重,不可叫护部蛮夷小邦轻看了,宫中如今是小主协理六宫事,小主同公主又素来交好,这件事,便交由小主去做。”
“臣妾领陛下旨意,定当做好此事。”辛夷笑着福身,“陛下今日来为朝中事劳神烦忧,辛夷备了一盏汤品为陛下安神养伤,又不敢前去英武殿打搅,便劳烦公公为陛下带去吧。”
“小主说哪里话,”徐福陪着笑脸,“这本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定亲手交于陛下。”
“公公有心了。”辛夷笑着送徐福出门,扭身回殿,便扶住了呆立着的洛怡,“洛怡,你可还好,”看着她痴痴的模样,心中悔意更甚,酸楚涌上心头,哽咽道,“都怪姐姐,不该出这样的馊主意,都是姐姐不好,叫洛怡担着苦果。”
“是绿芜自己命苦,不怪姐姐。”洛怡轻轻拂开辛夷的双手,“天色渐晚,洛怡不敢叨扰姐姐,就此告退。”
她退后两步,依着紫苏仓皇而逃,待嫁公主不可再留在行宫,明日一早,她便会返回京都,等着车马起行,吉日选的匆匆,如今已经是六月末,不过七日功夫,七日之后,她便会凤冠霞帔带着漫漫长队踏上前去护部的路途,她们,不会有再见之期。
洛偃,她心里恨恨的念着这个名字,最后,你还是将绿芜送离了我的身边,我此刻想知道的,是这一切是你的主意,还是,真的是迫于无奈。
所以才会叫徐福带回那一盏汤品,甘甜的汁水入喉,你该会想着见见我的吧。
月上柳梢,一抹弯勾,也不知勾起谁的心殇,勾出了谁的肝肠,辛夷扶着旻净的手,走在这园林错落的宫廷里,这里没有宫城里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甬道,可是这山林泉石,这树影婆娑,却不比皇城叫人放松分毫,辛夷入宫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挫败。
可是她依旧不能停下脚步,她已经斗倒了韦紫决,从韦氏倒在她脚下的那日起,她的目光,唯有金殿之上鎏金明亮夺目的龙座,普天之下唯一的金座,也唯有一人可以坐上的位子。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辛夷立在莲池畔,一点一点的丢下鱼食,惹得鱼儿争相来夺,溅起水声潺潺,她的心中甚乱,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在何处停止,她就这样的投喂着,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她以为的召见并未等来,今夜,这一样叫她始料未及。
一夜时光,就在床榻的辗转中度过,一夜的蝉鸣蛙叫,叫人不能成眠,第二日晨起,辛夷锁了宫门,说一声身子不爽,连晨昏定省都免去了,杜尚宫来的时候,也被辛夷挡在门外,叫人意想不到的是,武英殿这一日也未开殿门,等到朝臣们等到日上三竿,也无人出来通传一声。
平日里堆积满满的书案上,今日平铺着的,唯有一张羊皮书,字字沧桑劲道,写着来在那个边疆部族的消息。
“本王听闻汉人早有嫁女联姻邦交习俗,今本王年老体迈,不可折辱汉家妙龄女儿,膝下有幼女迩淳,钦慕汉家君王已久,本王听闻君主皇后殁逝,少年寡居,有意将女儿许配君主,接两邦之好,并归还三郡之地为女陪嫁,愿君王同小女白首同心,龙凤和鸣。
扎尔罕敬上”
这是一剂猛药,是剧毒之物,还是救命之术,便是连洛偃,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