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荆州牧府。
刘表设宴款待蒯良、蒯越兄弟俩,以及远道而来的陈登,因有着共同的目标,几人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刘表忍不住问道,“诸位以为,张祯敢不敢去汉寿?”
蒯良、蒯越和陈登相视一笑。
陈登淡然答道,“去或不去,此局她都输了。”
蒯越则叹道,“民心可用,也可破。”
张祯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掌握了吕布这柄神兵利器,而是得民心。
火炕在南方作用不大,可火炕娘娘之名,依然常在百姓口中赞颂。
但民心这东西,来得艰难,去得容易。
譬如,一个好人,做了半辈子的好事,只要有一件做坏了,立时名声扫地,受人唾弃甚至痛恨。
人们还会怀疑,他之前做的那些好事都是假的,或者另有目的。
相反,一个坏人偶尔做件好事,人们会欣慰地觉得,此人心里也有善的一面,交口称赞。
所以民心是什么?
民心是人云亦云,愚昧蠢笨,可操纵可利用,最珍贵,也最廉价。
现在,张祯就是那个好人。
一直营造的是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高伟仁慈形象。
又会种田,又会制火炕,还会纵横捭阖,将诸侯玩弄于股掌之间。
仿佛就她一人能匡扶汉室、安民济物。
那他们便再加一把火,再添一桶油。
“汉寿大疫,向靖国长公主求救”这个消息,他们早已派出上千人,向四面八方传扬。
此时,应该人尽皆知了。
接下来,就让天下百姓看看,号称神仙弟子、火炕娘娘的张祯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言,有忠君爱民之心?
如果是真的,她就应当不惧危险奔赴汉寿,为君分忧、为民解难。
倘若她躲在京中,不敢去汉寿,便反证了她的忠君爱民之心只是随便说说,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虚伪,金身立破。
庶民曾经有多爱戴她,之后就会有多怨恨她。
因爱生恨,比普通的仇恨更深更可怕。
到了那时,她就再也掀不起风浪,只能安于吕布的内室,针黹女工,生儿育女。
也可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未尝不是个圆满的结局。
她该知足了。
“那她到底敢不敢去呢?”
刘表固执地道。
道理他都懂,但还是很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座众人,唯有陈登见过张祯,他便看向陈登。
陈登反问,“公若是张祯,会去否?”
刘表沉吟不语,他若是张祯,当然不会去!
在他看来,张祯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名望。
可名望再重要,也不如性命重要。
没了命,名望要来何用?
陈登委婉地道,“张祯之智,不下于公。”
其实这是奉承之语,张祯可比刘表聪明太多了。
但越是聪明人,越会珍惜自己,谁的命,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疫症可不管你是谁。
张祯再想沽名钓誉,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刘表:“那就是说,她不会去?”
陈登微微点头。
刘表:“万一去了呢?”
陈登无所谓地道,“去而无功,如同未去。”
自建武年间起,各地便多生疫症,灭村灭庄,乃至于灭城者并不鲜见。
没有一次得到有效的防治,非得人死够了才停歇。
别说是神仙弟子,就是神仙下凡,都会感到棘手。
而且以他所见,张祯既非神也非仙,只是个才智超群的凡人。
可才智这玩意儿,只能治人,不能治病。
因此她就算去了汉寿,也无法止住瘟疫。
若是染病身亡,人们兴许还会口下留德。
若是没死,等待着她的将是天下士民的口诛笔伐。
刘表担忧地道,“如果,她真能止住呢?”
他不是不相信陈登的判断,自己也觉得张祯没有治疫的本事。
可张祯这个人,运气实在太好,祈晴都能成。
他不敢掉以轻心。
陈登心说这还没完没了了,耐着性子道,“治疫疲乏,许会倦极而亡。”
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形。
他与张祯并无私仇,甚至还有几分欣赏和喜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取她的性命,只想让她安分些。
吕布也是无能,人高马大的一条汉子,长得也不丑,却不能驯服张祯,反被张祯驯服了。
否则,他也不用费这些功夫。
刘表一惊,“你是说?”
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横。
陈登轻叹,“她若连疫症都能治,咱们便无法可挡,唯有杀之!”
顿了一顿又道,“此为下策。”
也意味着他不敌张祯,只能用杀戮这种野蛮的方式。
太粗糙,不雅致,有损自己名士风范。
所以是下策。
刘表:“......她若死了,吕布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陈登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眼看就要秋收了,刘公真愿意将税赋拱手他人?”
承受吕布怒火的只会是荆州,跟他们徐州有何相干?
刘表目光一凝,“不愿!”
想收税赋的是朝廷么?
不,是她张祯,是他吕布!
损荆州而肥他们的私囊,想得美!
他们既然敢伸手,就休怪他无情!
身手利索的刺客,府中也养了数十名。
陈登便知他下定决心,微微一笑,举盏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