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连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问问自己妻子。
她久在深宫当差,整日翻皇上的书库,寻找偏方古籍。
回头才发现杏子没跟上来。
他跑出院,平平的砖地,竟无故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杏子!你跑到哪去了?”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里头男子太多,我怎么好过去。”她淡淡说道,手里拿着个绣着花的锦囊。
“我听到里头乱乱的,似的母亲的叫喊,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青连的汗已经出了一头,点头说,“母亲一直喊疼,以致脉息都乱了,无法诊病。”
他恨恨一跺脚,“满院人,没一个有用的。”
“这个给你,我不进去了,不方便。”她把手上的锦囊递给青连。
里头放着一个小铜锅,和一只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锦盒。
“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入烟锅里一点,叫母亲直接吸两口,疼痛消除便拿走烟锅。”
“你先去,我在此等着,人散了我就进去请安。”
青连到轻飘飘“请安”二字,总觉带着嘲讽似的。
可里头叫得如屠宰场,他顾不得别的,先拿着烟锅跑进去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丫头婆子们一个个惊惶不安,没一个人准备摆饭,厨房里的人也来打探消息,却没一个男人出来挡一挡事。
大家茫然站在院中,直到青云出现,发号施令。
“饭先备着,一会儿等这边消息,叫传的时候再上。”
“其他人先散了,院子里不必留这么多人,只留贴身伺候老太太的两个丫头。”
“兄弟们,你们也忙了一天,母亲有消息我及时通知大家,都回吧。”
连同老大,老三也都被他劝回去,说母亲一时不会有事,白在这儿站着也无济于事,回去等消息。
人散得如秋风卷落叶,一下没了影。
院子空荡荡映着那一点余晖。
里头已经安静下来。
青云来时将薛钟也带过来,此时,薛钟萧瑟地站在墙角。
杏子进屋时,他抬头,惊恐的双眼盯着杏子的背影出神。
这道目光射在杏子背上,被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但她没回头。
疼痛骤然停止,老夫人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感觉,仿佛戴在身上的千斤枷锁一下被去掉了。
那只铜锅被她攥在手上,里头还有余下的一点药膏。
“还得是幺儿,这东西好使。”她哑着嗓子,声音倦怠而慵懒。
“这是你儿……”青连刚想说出杏子,被杏子拉了一把。
“母亲,杏子在宫里也见过不少奇怪病症,不如母亲让她瞧瞧?”
杏子从进屋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站在一旁。
她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步,让她做她才做,不强求。
老夫人反常地默默同意了,指指自己一条腿,青连把腿抬起来放床上,有些惊慌地问,“母亲,这条腿一点知觉也没?”
“木僵僵的。”薛母说,杏子上前,用拳头上下捶打几下,“有感觉吗?”
老夫人不说话,她拔出发间金钗,刺了婆母的腿,逐渐加重力量,眼见钗头刺入皮肉,老夫人不吱声,眼里一点点浮现惊恐。
“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看着围在身边的两个儿子。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双昏花的老眼四处打量,一眼瞧见不知何时摸进屋里,靠墙站着的薛钟。
“你!你这个害人精,这是怎么回事?你故意害我!把他给我捆起来!”
青云皱着眉,走到薛钟面前,薛钟眼珠子整个都是红的,“叔叔,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老夫人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偏最后一次出了事?”
“先委屈你片刻。”青云低声说,“来人,把薛钟给我捆上。”
薛钟“扑通”跪下来,爬到老夫人床前,“老祖宗,钟儿一直真心想给您老治好腿呀。”
“钟儿对您的心,天地可见,钟儿一直都是嘴巴严,腿又勤。”
老夫人恶狠狠看着薛钟,听出话里的威胁,更生气了。
她咬牙切齿问,“嘴不严,能说出老身什么不是来?”
“让他出去,没的叫我恶心。”
青云悠悠叹口气,去拉薛钟,薛钟挣扎着,“叔叔救我。婶娘救我!”
他突然向杏子那边爬。
“是婶娘教的针法,她定然知道扎错了应该怎么挽回,老夫人,婶娘技术高超,定然可以回天,叫她为您行针试试呀。”
“!!!”
在震耳的号哭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杏子身上。
青云满眼忧虑,青连全是疑问。
杏子看了薛钟一眼,对方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杏子清清嗓子,朗朗说道,“是我教的,是为了换取薛侄儿的保胎秘方,他给我那张可保早产儿的方子,我回了他针灸之术。”
事情大约是这样的,不过说法一变,味道就变了。
其实,方子是被杏子缠过来的,就是仗着自己婶子的辈份和薛家最得宠的小儿子嫡妻身份,白赖他。
针灸是后来杏子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才教的他。
从杏子口里说出来却像从开始就是一场交易。
“他本就想为婆母治好腿,来巴结婆母,扎针应该十分上心。“
“想必技术不精,才令婆母受了这么大罪。”
她说得老实,明明薛钟借机攀咬,想把事推到她身上,杏子反而为对方说话。
青云点点头,佩服杏子拎得清,这个时候对薛钟落井下石不是上策。
两人陷入“狗咬狗”的对撕中,对谁都没好处。
倒不如摘清薛钟,他没事,杏子就没事。
“你既有此本事,为何从前没来为母亲治治试试呢?”薛母责问。
杏子早有提防,低头道,“从前儿媳想为母亲诊脉都不被允许,母亲一向讨厌儿媳在府里提到在外当差一事,我怎么敢炫耀自己能针灸,会治骨病?”
“况且,为人扎针,需病人露出病灶之处的皮肤,母亲到时倘若问起这个问题,或说儿媳身为高门儿媳却看病人肌肤,触碰外男身体,儿媳又当怎么回答?”
“儿媳在府中,不敢擅走一步,擅说一句,总怕坏了哪条规矩,是以从来没提起过会针灸,说实话,儿媳瞒都来不及,怎么敢提起?那岂非公然与婆母做对?”
“就连教薛钟,也一再嘱咐别提是我教的,我自己倒不在乎外人怎么讨论。”
“但我是薛府儿媳,这个身份在外行医也好,在宫中当差也好,杏子都也不敢忘。”
这一通话很识大体,占尽道理,冠冕堂皇,说得老夫人挑不出一个字的错处。
薛钟则像条被抽了筋的狗,瘫在地上。
“钟儿违背诺言也是因为担心婆母身体,那么请婆母决定,要不要儿媳为您治治试试?”
“方才外人都在,儿媳不想叫青连说出来——婆母所用止痛烟药,也是儿媳所炮制,在宫中为各位娘娘止痛所用。”
“儿媳若没这点本事,怎么在宫里立足?”
话到此时,老夫人和屋里的三个男人都没话可说,反生出些许佩服。
薛母心中恨恨的,一直严防死守,现在小儿媳轻易到身边亲手为她治病,用医术打了她的脸。
自己从前那样对她,她会不会报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