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至薛府门外,小厮已拿了下车凳置到车前,弯腰伸手去搀扶他。
薛钟正一点点体会做富贵公子的滋味。
这感觉真让人上瘾,入有广厦,躺有软塌,出有车马,行有仆从,一切有人打理,吃喝有人送到桌边。
他负着手,昂头进入大门,不理会门房的作揖,却丢了个银角子过去,耳朵里听着门房不住的阿谀奉承,不由撇嘴一笑。
小厮拿着药箱送他到内外院分隔的拱门处,哈腰双手将药箱递上去。
薛钟提了药箱向里,一个丫头等在内,带着他向主屋而去。
才走到门口,里头已经传来问话,“公子带到没有?”
“承姐姐询问,在下已到。”
“进来吧,老夫人等着了。”
屋里一片馨香,光线明亮,漂亮的丫环备好一应所需东西,见了薛钟,赶紧上前行礼,接过药箱,将箱子放在桌上。
老夫人望着薛钟,眉眼和气,“已经觉得全好了,昨天走了不少的路,除了有点酸,没别的感觉。”
“按疗程正该如此。”薛钟彬彬有礼,没有十分殷勤热络。
“老夫人请躺下,咱们这就开始吧。”
他开了药箱,打开皮制针包,先取一号针,在几个大穴上刺入停留。
这一轮只为疏通全身大的脉络,令血气运行通畅。
等会才会专刺腿部穴位,那一轮才是治疗腿病。
周身大穴通畅,可令病腿恢复得更快。
……
与此同时,杏子正在宫中当差,她有些走神,时不时看看时辰。
“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她自言自语,没有旁人听见。
屋内,薛钟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扎针也算是个力气活。
一次扎完,要一个时辰,还要再灸一遍大穴位。
付出这么一点辛苦算什么。
他在薛氏崛起的速度,简直起飞。
到最后环节,用最细的针去刺激病灶处。
扎入指深,来回慢捻,再逐渐用力、震颤加大对穴位的刺激。
病人初时没什么感觉,随着一个个疗程,先有麻痒,后觉疼痛。
知觉全然恢复后,便是正常的微痛、酸胀感。
上次过来,老夫人就说针扎进去,只是有些胀,没有之前的疼痛感。
薛钟拿捏力气十分精准,针入皮下的深度比杏子掌握得还好。
他扎针又有效果,又不很疼痛。
已经是青出于蓝。
此时行针已到末尾,他抽出几根针,分别刺入几个穴位。
又用其中一根针去刺病灶。
这个地方应该已经不算病灶,现在只是个普通正常穴位。
针刚扎进去,老夫人就抖了一下。
“今天疼了吗?”薛钟问道。
窗外依稀传来丫头们脆生生的笑声,像撩人心扉的羽毛。
薛钟想到了秋霜又香又软的小手。
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比穷门小户的闺女保养得好。
出了门,也似千金小姐般娇贵。
“嘶——啊!!!”
老夫人耳中听到薛钟询问,针入皮肤只觉抽疼,也并非不能忍的程度。
等她开口要答话时,那疼痛像火苗子上烧了灯油,“砰”地炸裂开。
疼痛似爆开的火山,“呼呼” 喷发着灼人的热浪席卷而来。
之后遇到干柴,疼痛之火如燃着的房子,扑不灭了。
她狂嚎着,吓得薛钟几下拔掉所有针,并喊丫头拿浸了凉水的毛巾敷在痛处。
老夫人已经面色发青,疼得说不出话,也上不来气。
她抓着自己喉咙,一手指着柜子,丫头拿来苏合香酒来不及倒入杯中,她抓过去喝下几大口。
酒液加速了血流,疼痛更加盛大,呼啸而来,犹如山洪倾泻。
“当”一声,酒瓶掉在地上,满地碎碴,余下的酒液淌得到处都是。
她说不出话,狂嚎乱叫,从床上掉到地下,薛钟的汗流得满身满背。
他不懂,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他想把老夫人扶起来,却拉不动她。
情急之下,他拿出粗针,几下扎入止痛大穴里。
老夫人终于不叫了,可脸上却隐隐蒙上一层黑气。
薛钟心里掠过一丝怀疑,但这不可能,他用的银针,可以试毒。
普通毒药要么饮下,要么大面积接触皮肤才能导致中毒。
人体有时脆弱,有时强韧得可怕。
就算喝下“鹤顶红”也不是立时毒发身亡。
光是腹痛就要痛上一刻钟。
有些人甚至一刻钟后口鼻流血还能挣扎半个时辰不死。
慢性毒药耗人元气,更要数月甚至数年把人的命灯慢慢耗尽。
他去查看方才下针之处,连针孔都看不到。
最细的针,名为牛毛针,刺入皮肤不会留一点痕迹。
时常拿来给幼童做治疗用。
皮肤也没有什么不同,不青不肿。
他一片迷茫,低头正对上老夫人怨怼的眼神。
那双昏黄的眼珠盯着他,方才的嘶吼已叫哑了喉咙,此时如同一个暮年男子,“薛钟,怎么回事?”
薛钟看着这个五官挪位的老女人,只看到自己一片光明坦途瞬间坍塌成废墟。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做大夫时间虽长,扎针时间并不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前面一直好好的,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还疼吗?”薛钟声音干巴巴的。
“没有方才那种要命的疼痛,不过仍然疼。”
薛钟轻按了一下方才入针的地方,“是这里疼?”
老夫人全身颤抖,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全身!全身都疼,啊!”
又一轮疼痛袭来,她狂叫怒号,丫头婆子都跑过来,不知所措。
老夫人自进了薛家门,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薛钟只能熬止痛药先叫老夫人喝下。
为了药效,他下了大剂量。
喝下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老夫人疲劳过度睡过去了。
薛钟勉强还站着,耳鸣心慌。
他回头,与人群中惊慌的秋霜看个对眼。
丫头们收拾了屋里的狼藉,薛钟再次查看老夫人的双腿,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针眼根本看不到。
他甚至怀疑刚才自己下针的部分是不是记错了,下错了地方,扎到了不该扎的穴位?
他不信邪,也是出自对自己医术的自信,拿出最粗的针,刺了老夫人脚趾,挤了半天只挤出一滴鲜红浓郁的血滴。
他翻出药箱中的银耳勺,将这滴血取下,那血流得比普通血液慢得多,有种粘稠的质感。
这种奇怪的症状已经超出他行医这些年积累的经验。
他得去搬救兵。
“秋霜,东西保存在你那里,别动。”他将药箱给了秋霜,自己急匆匆出了门。
……
草药毒性的确没那么大。
杏子试过很多次了,草药毒剂除非口服,涂在针尖上几乎没用。
想叫老夫人喝下毒汤,在薛府里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