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在一天多后方才转醒的。
看着眼前因为他的苏醒而惊喜万分的皇后,圣上迟钝地盯着床顶的帷幔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英渊侯府大婚那日,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烟雾,只看到一席红色衣袖在他面前仿若一只蝴蝶一般掠过。
而后,便是喉咙处传来剧痛。
之后的事,他便全然没了记忆。
圣上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喉部剧痛,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后忙道,“陛下,您的喉咙处受伤极为严重,如今上了药,不能说话。”
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皇帝日后都无法说话这件事说出来。
可圣上从她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和通红的眼眶里,已然嗅到了不祥的意味。
他能察觉到,自己这伤,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伤到了喉咙处,即便能够保全性命,又哪里会如同之前那般呢?
他费力伸出了手,皇后忙半蹲身子握住了皇帝的手。
圣上艰难在皇后的手心里写着什么字。
皇后则是紧蹙眉头感受着手心的碰触。
“陛下是问英渊侯府后面的事是吗?那尉迟宝华胆大包天行刺陛下,而她那王兄尉迟卓逸同南明使团的一行人,则是在高呼南明千秋之后,一个个都服毒自尽了。如今,只有尉迟宝华还活着。臣妾命人将尉迟宝华关押了起来,英渊侯也暂时看管在静思府中,如今刑部尚书印大人正在主查此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说着,皇后有些为难地低声道。
“印大人说,今日一早,那尉迟宝华小产了。四个月的身孕,人当场血流不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性命。”
圣上的眉眼间划过一丝狠戾。
南明国。
尉迟宝华。
还有狄铮。
就如同狄铮所绝望的那般,圣上果然自然而然地将这些联系到了一起。
甚至,就连当初狄铮给到他的那些南明机密情报。
在如今看来,也不过成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饵料。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婚那日的致命一击。
他们想用自己的性命,引发大景内乱,届时趁机挥军北上,入主大景。
好!好!
就如自己早些年所怀疑的那般,狄铮成了南明国驸马后,心中早就偏向了南明。
倒真是爱得深情厚谊,孝期都能同其寻欢作乐,有了孽种。
可见这狄铮有多爱这位南明国公主。
好,好啊!
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通传声。
“陛下,皇后娘娘,国师大人求见。”
时苒!
听到时苒求见,圣上更加激动了几分。
皇后拿起锦帕,轻轻替陛下擦拭了一下因为过度激动而脖颈处包扎的伤口所渗出的鲜血。
“陛下,切莫激动。臣妾知道,您定也是想见国师大人的。是啊,那日若不是国师大人拿出了那颗定心丸,臣妾真不知该如何办了。陛下您遇刺,臣妾慌得六神无主,也是国师大人帮臣妾撑住,安排好一切。”
圣上的眼睛愤怒地圆睁。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想要质问时苒!
她当时不是说,所谓血光之灾,与自己并无关系吗?
自己正是因为信任她,所以才去了英渊侯府的婚宴露面。
谁知,竟然遇到了此等事。
她不是能够窥探天机吗?
自己乃是上天之子,她为何没有感应到。
可惜,圣上再多的愤怒,如今也没人听到了。
时苒进来之后,清逸一拜,风致清华。
“陛下安,娘娘安。”
皇后盈盈起身。
“陛下的药需要看着火候,本宫不放心那些小宫女,得亲自盯着才放心。国师大人,还烦请看顾好陛下圣体安康。”
竟是给时苒和圣上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圣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此刻,他有些惊骇地反应过来。
在自己不经意的纵容下,时苒在这后宫掌握的人手,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皇后本就同她交好,再加上八皇子这层关系在,在自己遇刺的当下,有皇后在这后宫中为内应,时苒就能迅速掌握住形势。
圣上不由得开始阴谋论。
时苒在这局刺杀里,又是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看着眼前谨慎怀疑望着自己的圣上,时苒轻轻一笑。
“陛下为何如此望着贫道?在外人看来,贫道的一颗定心丸保了陛下的性命,这可是救驾之功。陛下此刻应当是分外看重贫道才是。”
她施施然坐在了龙榻边,半分没有为臣者的恭敬。
圣上被她气得不行,却因为喉部的伤势,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直到,他感觉到了伤口处温热的温度,似乎鲜血又再度迸了出来。
圣上缓缓安静了下来。
看来,人都是惜命的。
时苒一身青袍,坐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但她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大逆不道。
“殿下一定是在气,贫道明明同您说,所谓血光之灾,只会牵扯此次婚事相关之人,为何您却被牵连其中。贫道未曾说谎呀,这场婚事,您才是最大的媒人,不是吗?您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时苒的眼神,轻飘飘落在了陛下的身上,仿若将其看透了一般。
圣上只感觉浑身一冷。
她,她什么意思?
“狄铮那三年到底是失踪还是战死,陛下比谁都要清楚。看着我困守侯府,为他服丧,陛下应当觉得我很傻吧。是啊,在你们男人的这盘所谓天下大局的算计中,当时的我,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用三年的忠贞,为狄铮守好侯府,还要在他负心归来后,如你们所愿,心甘情愿退守妾室之位。将那正室的位子让给尉迟宝华,让给你们逐鹿天下的谋划和所谓野心。而我如果不愿,便是没有家国大义的小女儿家心思和胸襟。”
时苒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逐鹿天下要靠着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用一个男人去勾引一位公主,从而换取他国情报。
而狄铮和当今这位陛下,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倒也是君臣相和了。
陛下此刻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
时苒居然一切都知道。
她知道,狄铮的战死,是自己在背后主导的。
也知道狄铮和尉迟宝华的事,其实都是自己的算计。
那她,居然是怀着满腔算计和报复之心来到自己身边的?!
自己居然还给了她国师之位,并且委以重任。
所以,她明知道尉迟宝华他们谋划了那场刺杀,却依旧将自己劝到了英渊侯府。
她,这是要让自己,尝尝当年布局之时就酿下的恶果。
毕竟,若是没有自己当时和狄铮所谓的从内部瓦解南明国的谋划,怎会有今日狄铮背叛,南明国刺杀的结局。
自作孽,不可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