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狄安,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娘亲,她就该爱你呢?”
时苒并没有安慰淳于狄安,而是冷冷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让淳于狄安直接怔愣在了当场。
这世间,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娘亲吗?
“我乃中宫嫡出公主,母后当年难产生下我,自小便如珠如宝,便是我那位同胞所出的兄长,都不及我在母后面前得脸。在未曾有和亲一事之前,满大魏闺秀,谁人不曾羡慕我。”
时苒说的这些,便是曾经的宗兰漪的过往。
她的确堪称天之骄女,出生拿的一手好到了人人都为之艳羡的牌。
“可是,西越求亲的消息传来后,一切都变了。”
“大魏不是非嫁我不可,虽说正当婚龄的公主唯我一人,可历朝历代以大臣或者王族之女,册封为公主后下旨和亲的情形,岂在少数。”
时苒并不觉得,以大臣王公之女充作公主和亲是件正确的事。
但皇后如此疼惜这个女儿,居然连跟圣上提一提都不曾。
这就着实有些奇怪了。
结合和亲圣旨下来没多久,宗兰漪的那位同胞兄长便被册立为了东宫太子。
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母后素日里再疼惜我,但关键之时,宁愿舍弃我,以和亲之功,为兄长换取一个太子之位。”
“母后爱我吗?大概是爱的吧,自小那些呵护和疼爱,都不是作假的。可大抵如今,也是不爱了吧,毕竟一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抵得上将来能坐上皇位的儿子来得重要?”
“你看,人就是这么复杂。或许她生下你的时候,的确是爱你的。但伴随着时间,人都是会变的,她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牺牲是否值得,她会希望,你能如她心意那般成长,那才会让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陈江月所设想的淳于狄安该是什么模样。
仇视西越的一切,对大魏满怀憧憬。
最好能够回归大魏的怀抱,成为像他父亲鹤无伤那样的大英雄。
可淳于狄安不是鹤无伤。
即便他身上流淌着一般鹤无伤的血脉,可他,只是自己。
他长于西越王庭,从未有人告诉他,西越乃是他的仇人,他应当仇视西越。
即便他如陈江月所期盼那般,真的回到了大魏。
可大魏就会接纳他吗?
谁敢重用一个曾经做过西越王子的人?
他注定被两国放弃。
“你做不成陈江月期盼的孩子,她也成不了你期盼的母亲。所以,何必强求?就像陈江月真的那么爱鹤无伤吗?这个答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真的那么爱鹤无伤吗?
或许并不是。
一开始,是对大英雄的憧憬,加上被他退婚的不甘。
所以,她能自己孤身一人远赴边关来找鹤无伤要个答案。
更是能为了继续这桩婚事,不惜给第二日上战场的鹤无伤下了迷情之药。
这一切,用痴爱到了极致,说得通。
可用自私,也说得通。
从头到尾,她想的只有自己得到鹤无伤,却未曾考虑过鹤无伤的意见。
甚至不惜以贞洁做赌,也要继续婚事。
即便当年那场战役鹤无伤未死,她如愿嫁给了鹤无伤,日子也必不会如她所愿那般好过。
甚至于,生下那个孩子,真的是为了鹤无伤,还是为了自己的执念。
或许如今的陈江月,自己都说不清了。
这其中,陈江月曾经无辜,但当她选择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向了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淳于狄安开始,她就已经不是完全无辜了。
她在淳于恪身边那么久,若肯坚强起来,完全能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去无声无息了结了淳于恪。
毕竟,淳于恪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底下随手进献来的美人儿,居然怀的是死对头鹤无伤的骨肉。
可她选择了接受现状。
接受十二律的身份,接受淳于恪的宠爱。
那些殉情,那些恨意,似乎只活在她的嘴中。
事实上,她仍是西越王庭内外公认的宠妃,就连最后密轴之上出现了淳于狄安的名字,大多数人也只是暗叹一声,汗王果真是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
“人们总是习惯于向弱者发泄所有的情绪,在她面前,你就是这个弱者。”
“也别太相信她的话,觉得万般都是自己的错。淳于狄安,如果是我,我也会将一切都推给你,让别人难过和让自己难过,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于自己有利的一方。”
人,不是单纯能用好坏来衡量的。
自私,是人最大的天性。
淳于狄安听到这话,面带醉意,有些迷离地看向时苒。
此刻的她,眼神望向远方,神情淡然,有一种跳脱出世间万物的出尘之感。
良久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你不会。”
虽然只认识了短短一个多月,但淳于狄安莫名坚信,眼前的女子,绝不会是母妃,不,陈江月那般的人。
她若遇同样境地,必定会靠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就如同,从父汗的大妃,变成了自己的大妃。
“你说得对。我总是执着于母妃是否爱我,那又有何意义呢?如今,我是西越的大汗,这就够了。”
缓缓盯紧时苒,淳于狄安低声问道。
“公主,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汗王日后自会明白。”
其实,淳于狄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猜测太大。
他甚至不敢确定。
只是,淳于狄安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就算真如他所猜的那般,他或许,也会支持吧。
他失去了太多,如今唯一能算家人的,便是冠以大妃之名的她了。
唯一剩下的这点光,他只想牢牢抓住了。
最后,淳于狄安是醉倒在了启明宫内。
时苒看着醉卧在榻上的淳于狄安,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陈江月临走之前,曾让她帮忙给淳于狄安带一句话。
“我不后悔生下他。”
但时苒不打算让淳于狄安知道这句话了。
既然决定了走,那就走得干脆些。
她去信给了裴聿珩,将陈江月的下落告知于他,只说这乃是一位故友,忠烈遗孀,望其帮忙照顾。
裴聿珩如今只怕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他满怀亏欠之意的恩师孤女,裴聿珩自然会帮这个忙。
等到鸢牒这边的人手彻底收拢完毕,时苒也会派人前往,彻底看住了陈江月。
她,绝不可再出现在淳于狄安身边了。
淳于狄安,太过看重感情,这也是上一世他导致西越亡国的最根本原因。
所以,这一次,他的身边,只需要有自己这么一个能够牵动他感情的人了。
只有如此,他才会成为自己手中最趁手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