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俨之回到书房后,召来了鸢牒在皇都的联络人。
按照日子,西越情报今日应当抵达皇都了。
西越的情报,鸢牒会每隔一月奏呈皇都。
经由宗俨之之手交给圣上。
上个月的情报,正是在时苒大婚前的几日送到。
情报中写明,时苒已经平安抵达西越,一切安好。
这也让宗俨之稍稍安心。
他和时苒,到底有几年的感情在。
而这个月的鸢牒情报,里头则是详细记录了西越的汗位更迭过程。
“这位新汗王,倒真是铁腕手段,上位不过短短时日,就已经震慑住了底下的群臣以及他那两位虎视眈眈的兄长。不过,西越王族众人就没有人对其汗位的继承有疑惑?”
看完第一份情报奏呈,宗俨之略有疑问。
要知道,连远在皇都的他都知晓,这位三王子淳于狄安可是带着一半的大魏血统。
西越人居然毫不在意。
底下的鸢牒使低声道,“关于这一点,第二份奏呈中有写明。惠仪公主,在其中出力颇多。”
惠仪公主。
宗俨之甚至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鸢牒使口中的惠仪公主指的是时苒。
他打开第二份奏呈,越看,神色越发凝重。
“这上头所言,千真万确?”
“西越民间早已传开,惠仪公主铁腕手段,助新任汗王坐稳汗位,如今,王庭之中对其都是颇为忌惮,绝不会有假!”
宗俨之自然知道,鸢牒不会将存疑的情报写于奏呈之上。
只是,那奏呈上的东西还是让他震惊到了。
奏呈上写明,淳于狄安登上汗位之后,淳于狄鹰和淳于狄禄两兄弟也未曾死心,在民间散布流言,说淳于狄安的身世存疑。
流言越传越大之时,惠仪公主孤身去了一趟东芷宫,探望如今已经成了西越王太后的淳于狄安的母妃。
谁知,就在惠仪公主离开东芷宫不过半个时辰,王太后悬梁自尽,死时留下血书,愿以死自证清白。
同时,惠仪公主调出了之前王庭的旧档,里头详细记录了,如今的汗王淳于狄安的确是早产而生,一切记档皆清晰可查。
流言逼死了一位王太后,这下子,淳于狄鹰两兄弟可谓引火烧身,直接被盛怒之下的淳于狄安下令剥夺手中一切权柄和职务,直接软禁在了府中。
其他王族中人和文武百官也丝毫不敢为其求情。
这王太后一死,谁若还质疑新汗王的继位不正,那便是质疑了先汗王的传位不够明察得当,质疑了王太后以死证清白的傲骨,更是质疑了淳于老王爷亲自颁布密诏的公允。
这下,众人都噤声了。
但私底下,不少人暗中讨论,这王太后,怕是被这位大魏来的大妃给硬生生逼死的。
毕竟,王太后一死,一切迎刃而解。
这位新大妃的雷霆手段和铁腕心肠,也让不少人为之胆寒。
也因此,新汗王继位之后原本各世家会采选进献女子入王庭,这一下子也搁置了下来。
这大魏女子手段如此狠辣,还是稍等些时候汗王对其厌弃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否则,进去了不也是一个死字。
看到奏呈上写的这些,宗俨之如何会信?
他记忆里的时苒,最是温婉柔顺。
即便当初自己提出让其代替宗兰漪去和亲一事,她伤心到了极致,却也只是跳湖自尽伤害自己。
半分未曾想过加害旁人。
英王府内这么久,王府内的其他歌姬舞姬的挑衅,她也是从不理会,最是和善温柔的一个人。
宗俨之如何相信,这不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时苒会成为奏呈上那心如蛇蝎的人?
沉默片刻,他低声吩咐道,“将关于惠仪公主的这些猜测删掉吧,圣上乃是惠仪公主的君父,看到这些莫须有的揣测,必有不快。”
他为自己的私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底下的鸢牒使虽然诧异,但还是恭敬领命去做了。
而另一边,西越王庭之内。
时苒如今却正忙着肃清鸢牒内的人,好让其完全为之所用。
鸢牒的确是个好东西,利用好了,必会成为她在西越和大魏之间两头得利的最趁手的武器。
吩咐完阿媖,让其将密封好的信带到膳房。
鸢牒的一位鸢牒使便在那儿潜伏,负责王庭内外的情报传递。
阿媖刚出去片刻,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是淳于狄安。
这位刚刚登基的年轻汗王,此刻却有些颓然。
他坐在了时苒身旁的软榻上,看着时苒摆在桌案上已经温好的酒,怅笑一声。
“公主殿下,您可真是什么都料到了。知道我此时,就需要一壶酒。”
他没有用本汗的自称,而是称我。
因为两人的特殊盟友关系,淳于狄安也并没有将时苒看作是普通的和亲公主或是王庭大妃。
他们更像是并肩前行相互取暖的伙伴。
一个,是远赴千里和亲的公主。
金尊玉贵的身份下,说白了不过是被放弃的本质。
一个,是王庭内身份尴尬的王子。
看似备受汗王宠爱,实则宠爱之下酝酿着夺命的杀招。
不过好在,他们两个如今,是西越的汗王和大妃。
虽然,许多人尚有不服。
这平静的湖面底下依旧是暗流涌动。
但最起码,他们走出了一条生路。
“她走了?”
时苒轻声问道。
“嗯。”
沉默了片刻后,淳于狄安苦笑摇头。
“直到最后,她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也不愿让我派人照顾她。甚至,她说如果发现了我派人跟着她,便直接自刎在那人面前。”
陈江月并没有死。
自缢身亡,是做出的假象。
她服下了时苒提供的假死之药,瞒天过海,既成就了淳于狄安的汗位,也成就了自己的自由。
她,自毁容颜,而后孤身一人,离开了西越。
世上再无十二律,只有陈江月了。
甚至临走之前,她见了时苒,却不愿意见淳于狄安。
淳于狄安苦苦挽留了许久,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局。
“为什么?难道我就一定要如她所设想的那样,要么亲手杀了淳于恪,要么死于淳于恪的手下,如此她才能开心吗?”
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时苒面前,淳于狄安也不再伪装,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愤懑和伤心。
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淳于狄安不懂。
他永远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