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渊的诘问,李世民大大方方地点头:“是有些吃不下去。”
李渊一挑眉毛。
旁边的宾客、官员们顿时都紧张了起来,这对父子俩是准备在这里翻脸了吗?
李世民敲了敲桌子,微微一笑:“这些饭菜,不得胃口,和朕往日里吃的差得太远了。”
“哦?”李渊轻咦一声,眯起了眼,“你我饭食不都是经尚食局之手,难不成他们怠慢孤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看向李渊:“朕近日在长安城里发现了一家食肆,手艺冠绝天下,便是尚食局都比不上那位店家的手艺......”
“若不是朕着实繁忙,是恨不得天天去那家食肆吃饭。”
李渊挑了挑眉毛:“那就宣他入宫,孤要尝一尝他的手艺。”
李世民摇了摇头:“怕是不行,父皇若是想吃,只能是自己去了。”
“孤是上皇。”李渊重重咬着这四个字。
李世民轻声回道:“就是朕也得亲自去。”
他是故意在李渊面前提到同福食肆的。
自打自己父亲将皇位禅让给自己之后,整日就缩在大安宫中,除了像是这样的酒会之外,李渊从来都不会踏出大安宫半步。
这么安安分分的挺好。
可...一个人孤寂着待久了,肉眼可见就起了变化。
身材肥胖、臃肿了许多,眼里无光,性情也暴虐起来。
像是今天这样,带着如此羞辱意味,让颉利可汗跳舞的事...那是李渊以前不会去做的事,可现在他做出来了。
这样不好,李世民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变得如同杨广那样。
当然......
最关键的是,李渊太能生了。这些年给李世民添了十多个弟弟妹妹。
从情理上来说,这些孩子谁养?
李渊是不会养的,裤子一提,拍拍屁股自己就又快活去了。
作为他们剩下来的“大哥”,尤其是李世民亏欠李渊的前提下,这些孩子就得由他来照顾。
从礼法上来说。
这些孩子都是皇亲国戚,女孩是长公主、男孩就是亲王。长公主也好、亲王也好,等他们到一定年纪得分封赐地。
天下拢共就那么些地盘,给了这群皇亲国戚,那么大唐的有功之臣呢?
看着这群因为李渊无聊发泄出来的产物吃肉,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甚至可能连一口汤都喝不到?
而且这群人也不能久留长安,留在长安是隐患,万一等自己年岁大了之后,这些弟弟里蹦出来一个觉得自己应该当皇帝的......
皇位是给弟弟,还是给自己儿子?
给儿子吧,弟弟不服气,说不定还会反叛。
给弟弟吧,当了那么多年太子的儿子...还要继续当儿子?
无论放在哪个家庭环境里,这十多个同辈的孩子都不是个好事,更不要说是在皇家。
所以,无论是为了李渊的身体,还是说为了不要再有什么弟弟、妹妹,李世民都希望自己父亲能够多出去走一走。
李渊看着李世民,没有说话。
李世民接着说道:“如果迄今以后,朕需要饿三天才能吃上一顿同福食肆的饭,朕也是愿意的。”
“魏侍中也常去那家食肆,父皇不信,也可问问他。”
李渊目光一直转,落到魏征身上。
他对魏征还是有些好感的,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这个小老头并没有参与进去,甚至这个小老头还是李建成的心腹。
李世民的话他不乐意听,魏征的话,他还是愿意听上那么几句。
魏征拱了拱手,轻声回道:“陛下所言不假,那家食肆的美食的确是天下无双,臣同陛下一样,也宁愿饿上三天,换一顿同福食肆的美食。”
李渊挑了挑眉,目光一转落到魏征的桌子上。
果不其然,魏征桌子上的,除了那些瓜果之外,其他的菜式也几乎没有动过。
或许自己可以试试?
李渊看着李世民,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孤不想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
李世民就又打断自己父亲的话,轻声说道:“去那家食肆,倒是要辛苦父皇隐藏自己的身份。”
“只装作一位普通老人。”
“就是朕去那家食肆,也得装作一名普通的七品官。”
“魏侍中在那位店家的面前,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八品闲官。”
魏征叹了口气,跟着附和了一声:“上皇您是不知道,臣可是被那店家欺负惨了,他甚至想要臣做他的弟子。”
“若不是臣百般反抗、宁死不屈,怕只能不得不从了那位店家。”
魏征佯装诉苦。
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撒娇,那姿态着实不好看,李世民低下头,抬起手半捂住自己的眼,生怕这一幕给自己带来什么心理阴影。
但就是这么一装疯卖傻,让李渊心里更加好奇起来。
魏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是玩笑话,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店家,能有这个底气说出来这种玩笑话?
最让他心动的,还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李渊之所以不愿出宫,归根结底,不还是不愿意用“李渊”的身份见人么?
若是...能有一处不用做“李渊”的地方,似乎也挺好的?
李渊沉默下去,思考起来。
宴会继续,刚刚休憩好的颉利可汗,又被心情好了一些的李渊吆喝着再次跳起舞来。
等到第二天。
李渊换了一身圆领袍——换衣服对他来说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身材变化太大,以前的那些圆领袍他有些穿不上。
从程咬金那要来一件,才勉强穿上。
他们坐着马车,到怀贞坊。
李渊透过车窗,有些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致,又繁荣了许多,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儿子在做皇帝上,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很快,在怀贞坊的一条街上停下。
他们下了马车,踩着风雪走到同福食肆门口。
李渊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这一方门面。
“这是食肆?”李渊有些讶异,这种在飒飒细雪中透落出来的水墨腔调,很难让他想到食肆那么一个地方,看上去倒是一家学塾。
若是落在平康坊里,想来会成为文人雅士最乐意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