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上万事俱备,但李桐洲也做了最大的努力,备战远征,终于到了出发日期。
李桐洲和赫尔站在长河之上,他屁股下面还坐着变成板凳模样的星聆,一边抠着脚,一边等待着眼前门木门开放。
“就我们仨?”李桐洲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独响者之间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赫尔道。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盛大的仪式,毕竟镜语不是挺看重远征的吗?”
“啥仪式,主持人在台上大声恭贺一群星际海盗们出发,祝我们的烧杀抢掠满载而归,还是祝我们不要半途被另一种强盗干死?”赫尔翻了个白眼,道:“这好说不好听啊,明面上的理由是寻回人类历史,救助被篡夺的世界泡,实际上干的什么勾当大家都清楚。
完好的世界泡一抢而空,被污染的世界泡一炮打光,人类死活关他们屁事,只有少部分被中枢幽灵安排了寻回历史的任务,少部分人中的少部分人变成了历史学家,他们才是人类中的勇敢者。”
“但他们是篡夺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身份通常都是秘密,只有确定不再参加远征,甚至不再踏出镜语的历史学家才会公开身份,你让他们手拉手参加什么仪式,那不是被一锅端了?”
“原来如此。”李桐洲不再多说。
无声之中,许多枝蔓爬上眼前朴实的木门,紧接着攀上把手,将紧闭的门拉开一个缝隙。
“记得我教你的那些,我是远征队队长,不是保姆,你这种新兵蛋子惹出什么乱子,我不负责。”
李桐洲应了一句,直直盯着木门。
当时还在被命名为“异化永恒”的世界泡的时候,他就接触过这扇超越时空之门,但那时在门后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后来他才知道,使用这扇门需要的是独响者本体的精神触动,以及想去目的地的精确坐标,此时负责为远征开门的是那位伟大的代理人,他决定所有人的目的地。
木门缓缓打开,门后的星海绘卷纷至沓来。
赫尔朗声道:“我最后重复一次,我们的任务是前进,行至既定位置,插下锚点,引导长河和太阳碎片,向暗域泼洒光明。”
“出发!”
赫尔拎起板凳,率先跨过大门。
李桐洲紧随其后,一跨过门槛,他就能看见长河的脉络,像参天大树生长于寰宇之间,散出去的分支比繁星还要密集,铺向浩瀚幽深的域外,目所能及的这一切只是长河的冰山一角。
太阳的其中一块碎片就横在盘如蛇的河流正中,河流从它身上蔓延出来,乍一看,像是垂死的病人以此维生一般,但事实恰好相反。
哪怕人类化身独响者以后,肉身拥有永恒的生命,可对于太阳的存在时间来说,都不过是个没有脱离幼年期的文明,它仍然是人类文明的心脏,恒星强有力地将血液泵向人类,给世界带来光和热。
烈阳永恒不寂,永远是篡夺者的死敌。
出入河流的人化作蓝色的光点,在这些脉络中穿行,减速或者加速,加速肉眼无法捕捉,然后撞进河流的跃迁锚点。
李桐洲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穿越河流,起初感受到的是加速的撕裂感,很快,加速带来的沉重负担被一层透明的薄膜所消解,极速震动的薄膜散发出炫目的白光,让他看不清外界的景象。
很快他加速到极点,在某个时间节点后,啵的一声,李桐洲只觉得自己撞上了类似于水面的分界线,猛的沉入进去后,本体神经触觉感觉到的东西和镜语里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来到了新的地界。
之后,李桐洲保持着一定的速度,接连不断地撞击着“水面”,每撞击一个水面,就意味着他进行了一次跃迁。
在总计二十八次撞击后,李桐洲身体一缓,保护薄膜的震动也开始减速。
他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薄膜绽开,前路豁然开朗,景象浮现,李桐洲却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星躯视觉和本体感官,一眼都不往外看。
这就是赫尔给他的第一条叮嘱。
人类就像辐射源,往外探索的地方,会逐渐生成世界泡,而此次他们的目的地是完全未发掘的黑域,人类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辐射会生成世界泡,但不代表能驱散篡夺者,它们总是会捷足先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埋设陷阱。
有长河保护,篡夺者们没法直接对独响者们造成伤害,但通过感官造成影响和污染,向来是它们的拿手好戏。
哪怕有长河隔绝,庞大的区域污染其浓度、烈度都是非常恐怖的。
猝不及防之下,看一眼都会造成严重后果。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独响者们也有对策,对策很简单,就是“脱敏”,或者说,注入疫苗,用逐级递增的安全污染率先触发独响者的内在抵抗机制。
李桐洲插入一张星卡,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雾气从中涌出,包裹全身,他瞬间觉得......啥事儿没有?
他不确定地把星卡拔了又插。
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李桐洲谨慎地半睁开眼睛,直到瞪大双目,周围的景色十分虚幻,就像做梦一样,在虚假之外,又有无数十分真实的黑色丝线不停游离,觊觎着李桐洲。
它们就是簒夺者本体的一部分。
它们足以摧毁,任何不够坚定的智慧生灵的心智......吗?
李桐洲盯着它们看了一会,惊疑不定,怀疑这玩意是不是坏了?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按照赫尔的描述,八环以下,没有独响者能够免疫这类心智污染,哪怕是八环独响者,在猝不及防下都会吃上一个狠的,六环独响者更不用说,为了保证他在传送途中无忧,赫尔甚至专门申请了刚刚的保护薄膜。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赫尔从他背后钻出,也有点懵圈,道:“你什么情况,怎么脱敏的比我还快?”
随后他又莫名其妙地一拍脑门:“害,你当我没问。”
刚想解释的李桐洲一下又噎了回去。
他是有头绪的,大概和自己能生吃死难特性的特殊体质有关,这点李桐洲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在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不追问了。
虽然疑点重重,但还是正事要紧,李桐洲环顾四周道:“这就是黑域吗?”
“这是可观测宇宙的边界......这个概念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就理解为人工安全区吧,我们的先遣队制造的幻影地带,在这里能保证相对安全。”
这么一说,李桐洲就理解了。
426交付给他的资料里包含了这一概念:宇宙没有边界,至少在新世界宇宙学家理解的概念里,大多时候指的都是可观测宇宙,可观测的距离越远,对观测者施加的影响也就越小。
这人工安全屋的原理就是制造一个曲形空间,将这个空间无限拉长,连光都要走上数千年,且里面的重力非常大,自然的,连光都很难走过来,自然不存在因为看见、听见什么而被污染感官。
簒夺者拥有无限生命,在永恒这个尺度上,它们也并非拿这种时间屏障毫无办法,那些在空间外游动的黑影就是它们超越时间而来的痕迹,随着时间推移,安全区也会变得越来越危险,所以扎营不能扎太久,一定时间后就要更换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远征队探险高度依赖于这种时间屏障,但当人们离开以后,这种防御就会变成宇宙中的“不可降解垃圾”。
独响者可以制造它,却没有收回或者消灭它的手段,在黑域被点亮以后,它便从防御工事变成了阻碍发展的空腔,几乎半永久的梗在那里。
人类越往外域扩张,这样的“不可降解垃圾”也就越多。
当然,这些并不是李桐洲现在的议题,他终于见到了队里另外两个队友。
拉克德蒙和山星忽然出现,魁梧的战士和幼小的女孩打量着新面孔李桐洲,两人很快看出他只有六环,马上目光变得微妙了起来。
山星面无表情,把自己情绪藏得很深,拉克德蒙要直接一些,不过也并未表达什么,而是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赫尔,道:“现在汇报?”
赫尔点头:“汇报吧。”
“好。”拉克德蒙一挥手,周围的虚幻之中,出现了六个旋涡,旋涡后面是真实的宇宙:“我们设定了六个出击点。”
赫尔当即皱眉,道:“才六个,风险不小啊。”
“没办法,六个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再多我们看不过来。”拉克德蒙道:“每个出击点我们都做好了掩护,也做了很多的烟雾弹,时间不久,它们暂时还不找到,我们随便挑一个,它们应该来不及做伏击。”
虽说时间防御是无敌的,但也是双向的,他们还要向外探索,总不能把自己封死。
不能封死,又不能漏多,如何保证出击点不被发现的同时不漏成马奇诺防线,是一门精巧的技术活。
“这片现在是什么情况?”
拉克德蒙说明道:“锚点已经插下,经侦查,这块区域初步判断,应该来自于旧地球公元二十二世纪。”
“正历?那还真是少见。”
“还不止,六成是正历,两成有新地球帝国方的特质,一成是簒夺者的,还有一成......目前我们怀疑是深历的。”
深历?这倒是个新名词,李桐洲不动声色,暗暗记下。
“路线规划好了吗?”
“请看这里。”拉克德蒙插入星卡,投影投出,覆盖了周围景象。
投影里面是一颗垂垂老矣,仿佛被剜去一大块的肉球的星体,它的周围还林立着类似于海市蜃楼的景象,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是世界泡的外围。
如果成规模,它们就是世界泡的一部分,可惜它们的规模不够大,等级不够高,只能是“候补”,如果世界泡在进入轮回的时候缺失了什么东西,这些候补就会补进世界泡里。
它们会带来补充,也会带来污染,所以存在时间越久的世界泡污染程度也越高,最终形成篡夺者。
“这片区域依旧没有高亮持久且稳定的恒星,所以我们已经向调音叉申请调配太阳,根据我们的调查进度,最终决定此处是否保留太阳的配额。”
“初步调查显示,它很新,在新生世界泡里都算新的,估算年龄只有一周,可能是上一轮人工辐射时的边缘区,所以是我们这次的主要目标。”
人类站在暗域边缘,人为控制地向暗域施加影响,促进暗域中世界泡生成,是为人工辐射。
“我们要先在那颗星体里插下五根星界之锚,占领区域,然后再取走星体里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