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大抵是联邦人取的蔑称诨名,但绝不是因为这里落后,而是正如其名那样的,优越。
起初这里是富人的住宅区,在虚空病爆发初期,被各个染指虚空合剂的极端组织列为优先下手目标,但这里的私人安保多如牛毛,虽然敕令社在这里闹出了点动静,但最终还是被群策群力挡了出去。
反倒是其他富人区也成为了这些家伙们的打击目标,安保能力没有那么优秀,在其他区域被污染后,这里的需求变得更加旺盛,也就变得更加繁华。
在如今整个联邦都处于愁云惨淡的大图景下,这份繁华格外刺眼。
上等人组成的城区,就是所谓的上城区。
不过对此,樱庭四季没有什么想法,她甚至不如李桐洲这个外来者感慨多,反而显得如鱼得水。
她不需要李桐洲带路,在热闹的市区里快步行走,自由穿梭。
“内有百分百真肉,由万州精选牧场供应。”
“内供应无污染生鲜。”
最终她停在了一家的招牌前,招牌一上一下写着这样两句话。樱庭四季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道:“我记得这里,小时候爸爸经常带我来。”
李桐洲抬头一看,这家店的规模庞大,门面华丽,而且在这种时期在富人区还敢开口承诺用的是真肉,恐怕背景不是一般的深厚,不用看菜单都能猜到价格有多高昂。能经常出入这种店,不愧是最议会里最成功的商人,樱庭四季也果然是议员大人的千金啊。
“要进去重温一下吗?”李桐洲道。
女孩摇了摇头,马尾一跳一跳,她道:“我还想起了其他地方,我要去看看。”
“那你带路吧,大小姐。”
她又红了脸,道:“不要这么叫我。”
……
在樱庭四季的带领下,李桐洲走过了不少地方,图书馆、住宅区、小吃摊,对上城区的各项建设都如数家珍,不过有时候也会蹙起眉头,因为她发现有些地方位置对上了,但细节没有对上,比如店的名字和种类。
李桐洲笑着安慰道:“你想起来的都是些以前的事儿,这么多年时过境迁,很多地方肯定就大变样了。”
两人此时正处于一片旧校舍前,校舍和周边设施都已荒废,却不是因为虚空病,在虚空病爆发前,这座被称作圣里瑟的小学就已经因各种原因倒闭,也正是因为如此,没人觉得这里有值得污染的价值,反而显得相对安全。
会光顾这里的,只有李桐洲和四季二人,以及零星踪影的流浪汉。
樱庭四季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伤怀,李桐洲问道:“有想起些什么吗?”
她虽然看上去有些伤感,手中却拎着一袋炒面面包,拆开包装像仓鼠啃松果一样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嘟囔道:“我记得我很喜欢吃这个。”
炒面面包,还真是和她气质一点都不搭噶的食物......李桐洲嘴角抽了抽:“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人和事。”
“我有在努力想啦。”樱庭四季道:“我只能想起来,我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很开心,因为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还在我身边。”
李桐洲道:“那后来呢?”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开始没日没夜的吵,有时候早上吵,有时候他们大半夜工作结束后回到家吵,吵的鸡犬不宁,我已经记不清他们吵过多少天了。”
樱庭四季的语气寡淡,李桐洲听出了埋藏在下面的一些痛楚,他伸手揉了揉樱庭四季的脑袋。
“其实也没什么啦。”樱庭四季笑了笑道:“我现在都记不起来他们的脸呢,哪怕去想,也只能感觉眼前看到一片雾,想起这些事情也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过也还好,一段时间后,他们就连家都不回了,经常性留下一笔可观的钱财,然后消失,所以我经常能跟他们到处去玩儿。”
“那你还过的怪滋润呢。”李桐洲顺着她故作的玩笑话调侃一句,旋即又问道:“他们指的是学校里的同学?”
“大概是吧,我记得不清了,就记得人很多,很热闹。”樱庭四季扬了扬手里的炒面面包道:“那个时候还能在小摊那儿买到现炒的炒面,我们都喜欢这个,现在只能买到袋装的,好可惜。”
李桐洲哈哈笑着道:“这儿现在可是上城区,卖的都是上流人士吃的玩意儿,你也是,怎么说都是个小富婆,拿着巨款到处晃荡,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便宜玩意儿。”
“因为真的好吃嘛,你试试。”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将手上的炒面面包往李桐洲嘴上怼,但她马上意识到那是自己咬过的,脸微微一红,从袋子里又拿出一个没吃过的递给李桐洲。
李桐洲无语地抹了抹嘴唇。
撕开包装,一口下去,感觉有点奇怪,碳水配碳水的奇怪组合到底是怎么发明出来的。
樱庭四季看着他,忽然道:“我有帮上你的忙吗?”
李桐洲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满不在乎地道:“我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用挂心那些没影的事儿。”
“我是失忆,又不是傻瓜。”樱庭四季不满李桐洲如此小瞧她的态度,却又忽然软下来道:“我知道你们在忙活什么事,而且那些事跟我有关系,如果没有你和尤利娅妈妈帮忙,我可能会......我很感谢你们,如果能帮得上你们就最好了。”
“等等,你为什么要叫她妈妈?”李桐洲有些头疼地道。
樱庭四季有些茫然:“她让我这么叫的。”
“你还说你不是傻瓜。”李桐洲伸手给她弹了个脑瓜崩,在她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抗议下,道:“你想继续逛就逛,逛烦了逛累了我们就打道回府,我们就是出来放松的,不要有什么包袱。”
“那我们还是继续逛逛吧,毕竟想起不开心的事也总比一直什么都不记得好。”
......
这姑娘也是精力过于充沛,连续两个小时的走走停停后,居然还能到处蹦跶。
说来,上城区虽然繁华,却也不大,这块地界每大一分,安保的难度就要大一成,所以真正繁华的闹市区就那么点地方,两个小时时间已经是逛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一顿溜达,又绕回了原来的位置。
樱庭四季忽然站住不动,看着某个方向怔怔出神,李桐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家酒吧。
“呃。”李桐洲一脸微妙:“这里也有你的回忆?”
“嗯...而且好像就是最近的事儿。”
李桐洲道:“这未成年止步,你怕是进不去。”
“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拦我。”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朝酒吧里走了进去,李桐洲无奈,也只得快步跟上,时刻准备着应对麻烦。
令人惊讶的是,居然真的没有人现身拦路,直到她在角落的卡座里坐下,才有侍者赶来,殷勤无比地道:“四季小姐,今天您要来些什么?”
这让“四季小姐”有些无措,她无助地看着李桐洲,寻求帮助,李桐洲咳嗽两声道:“就平常那样。”
“额,四季小姐点单向来是雷厉风行,不拘小节的,店里的东西都被点过了。”
“啧。”李桐洲捏出不耐烦的姿态道:“那就上她点过最多的东西,办事机灵点。”
“是,明白。”侍者陪着笑脸,然后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李桐洲才语气微妙地道:“还是熟客......后面几年你学坏了啊。”
店是清吧,相对没有那么嘈杂纷扰,但这傻姑娘明明是自己走进来的,却连这样的氛围都难以忍受,往座位里面缩了缩,道:“别说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李桐洲有些头疼,他本以为带着这姑娘晃一晃,恢复记忆后就能挖出她和虚空病或者说生命合剂的线索,可现在反倒是越挖越迷糊了。
她曾经到底经历过些什么,才会让一个喜欢吃炒面面包的姑娘变成一个高档酒吧的常客?虽然不难联想,一个缺乏监护人教育的女孩会学坏,可李桐洲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
这个世界泡的范围是整个星环,不算最大但绝对不小,以前想在这里找到和樱庭四季有关的人物不能说大海捞针,也可以说是要犁地三尺,效率低下,现在终于找到了个突破口。
思绪闪烁时,一杯鸡尾酒已经上桌,女孩捧杯想喝,被李桐洲伸手抢过,一把喝干。
樱庭四季开口道:“我对这里很熟悉,但我好像,说不上喜欢。”
李桐洲闭上眼,感受到从周围传来阵阵刺人的打探,有许多是冲着他来的。
他道:“你还是这里的名人,连带着让我都惹眼起来了。”
樱庭四季招手叫来侍者,问道:“上次我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李桐洲微微颔首,惊讶万分,这是他之后打算问的问题,怎么也料不到樱庭四季会主动问出来,而且此刻她身上的气质又好像不太一样了,少了几分懵懂,多了几分……凌冽?
这是什么情况,只是记忆复苏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前后反差吗?
侍者想了想道:“大概是两个月前。”
“是和谁来的?”
这问题让侍者一愣,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李桐洲,侍者似乎把他认定为樱庭小姐的姘头,心中暗想:要是让他知道了那些店家根本惹不起的人物对樱庭小姐献过的辛勤,说不定会引出什么乱子,而且这个问题问的就相当怪异,一看就是要闹事……
打定主意后他腼腆地道:“这个,我还真记不太清了,要不我帮您去前台查查看。”
“是记不清还是不想记清?”李桐洲道:“等你去查完,回来是不是要跟我们说两个月前的记录已经被自动删除了?”
侍者腰屈得更弯,他陪笑道:“您说笑了。”
“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告诉这位先生。”
一道稳重老成的男声伴着硬革皮鞋的踏踏声传入李桐洲耳中,是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他微微欠身道:“樱庭小姐,许久不见了。”
樱庭四季微微蹙眉道:“我不认识你。”
管家居然是一副习惯了她的样子,道:“两个月不见,我家少爷想赏脸请您上去叙一叙,小酌两杯。”
李桐洲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一个酒杯脱手而出,锃亮厚实的玻璃杯在管家的脸上炸开,炸出一朵难看的血花,老管家不禁惨叫一声,蹲下捂脸。
是樱庭四季,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喉间挤出一声冷冽骄横的:“滚!”
酒吧不够嘈杂,也绝不安静,玻璃脆裂的声响本不该引来他人瞩目,奈何这酒吧里太多人关注着这一个角落,他们认得那个老管家,更加知道他代表了谁,所以酒吧内刹那仿佛陷入了停滞,然后沸腾。
好戏开场了!
这时他口中的那位少爷从二楼下到楼梯口,脸色深沉道:“我在这等你一个月有余,既然不想喝酒,那就不喝,学泼妇做什么?”
而樱庭四季却仿佛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满脸呆然,然后躲到了李桐洲的背后。
李桐洲无力地叹了口气,真是莫名其妙惹来的麻烦,而且太俗套,太无趣,他甚至提不起什么劲去解决。
而这场面在众人看来还要更俗套,更狗血,那位少爷是樱庭小姐的追求者,本身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位小姐反过来认为这位少爷是只烦人的苍蝇,但那是私底下他们的议论出来的八卦,可今天樱庭四季像是找了个姘头,跟对方撕破了脸?
见她这般态度,那男人的脸更加难看,深吸两口气后,却是不对樱庭四季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放到李桐洲身上:“行,你不给我面子,那我就要和他认识认识,我倒要看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替死鬼。”
说着,下面他的保镖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拽李桐洲的衣袖,李桐洲反过来攥住保镖的手腕,用力拧过。
清脆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李桐洲竟活活拧断了他的手骨和筋络,惨叫声霎时间盖过了酒吧的喧闹,撕心裂肺,令人胆寒。
他竟然真敢动手!
另一人掏出枪来,瞄准李桐洲,吼道:“松开,跪下!”
李桐洲自然没有松手,而是看了眼黑洞洞的枪口,又抬头看了眼二楼那个男人的方向,兀然喊道:“还不出来保卫国土安全吗,国土安全局的各位同志?”
众人不明所以,直到一个男人从二楼包间走到少爷身前,满脸苦笑:“给我个面子,这事儿算了吧。”
来人正是菲德。
那少爷冷笑道:“他伤了我的手下,让他给我磕个头,这事儿就了了。”
让他意外的是,菲德没有理他,因为这话压根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正用枪指着李桐洲的保镖忽觉手上的枪化成了一包灰。
李桐洲把一直半跪着疯狂挣扎的保镖丢还给他的同僚,对着菲德道:“你们跟踪我这事我也不计较了。”
说完他牵起樱庭四季的手就向外走去,而一直在酒吧里潜伏的安全局干员给他开道,更是无人敢阻拦。
菲德转身过去,发现那少爷正冷冷看着他。
虽然是世家子弟,嚣张跋扈惯了,却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知道这个安全局的精英干员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少爷便自以为耐心和大度地道:“你搞得我脸上非常非常难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奥斯汀家怎么会出这么一个蠢货……菲德心里腹诽,还是得在脸上堆起笑容,屈身道:“如果您坚持要跟他起冲突的话,恐怕我们得马上申请最高等级的支援,来的必须是局里最精英的异能者。”
奥斯汀皱眉道:“你在耍我?”
“不敢,只不过如果他动真格,光靠我们这里的人员配备,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