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洲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在情绪的顶峰猛地惊醒,额头上沁满冷汗,止不住地喘着粗气,久久才得以平息。
他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未回到房间,而是身处一栋施工楼里,楼里空无一人,往外看去是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泼洒于混凝土原野,丝丝暖意升腾而起。
李桐洲下意识拿出手机想要看现在是什么,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九月一日还能是什么时候。
他没有回到家,现在距离事发时一个小时……今天还是第四十一次九月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桐洲刚要起身便摔倒,挣扎着发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他惊骇莫名,才看到自己的小腿已经变成了会蠕动的灰烬。一开始他有些恐慌,但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一是大腿没有疼痛传来,二是他想到了融进自己体内的那个椰子……这大概是节点带来的变化。
李桐洲进行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冷静,集中注意,尝试着去感受变成灰烬的部位。
没想到真的取得了成效,他灰烬化的身体部位逐渐缓和,回到了应该在的位置,并重新变成了血肉质感,再一会甚至连裤腿都原封不动地变了出来。
但当他松了口气,精神放松了一下,小腿立马变了回去,而且灰烬变本加厉地蔓延向身体的其他部位。
“……”李桐洲平静下来,再次尝试。
他就像在穿缝衣针,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把所有注意力聚焦在双腿,数次的功亏一篑都让他越来越急躁,直到最后他发现或许自己钻了牛角尖,进了死胡同。
刚苏醒的时候应该是全身放松的状态,那时他身上并没有出现灰烬。
于是李桐洲干脆放松了身体,以最平常的状态去操控那些灰烬,像抬手、挪腿一样自然。
他的身体如愿恢复原状了。
不仅如此,他可以随意操控身体部位化为灰烬,灰烬随心而动,根据他的想法不断在空中盘旋变幻,如臂使指。
李桐洲像拿到新奇玩具的孩子那般笑了起来,这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笑。
他壮着胆子让更多的身体部位变成灰烬,先是手脚,然后是腹部,胸部……直到他身体百分之八十都不稳定地摇晃起来,灰烬肆意飘散,李桐洲的身体险些化整为零,他快速收拢逐渐模糊的意识,重新变回人形。
他抹了把冷汗,刚刚他差点就消失了……随后又是一阵高兴,李桐洲明白,他已经跨过了普通人的门槛,进入到和那些独响者一样的超凡世界里了!
正当他开心时,那股心悸感再次传来,他往外面望去时,却发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能感觉到那个节点正在这偌大的世界泡里疯狂跳跃,每秒都出现在相隔极远的不同位置。
只听啵的一声,犹如水泡破裂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他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水泡,里面游动着……一条鱼?
事出突然,李桐洲还未看清那鱼的样貌,下意识伸手去抓时,它已经反身扎进另一个水泡里,消失不见。
一根长梭接踵而至,瞬间贯穿了他的胸口,一步不停的飞出了大楼外。
李桐洲骇然,低头看向自己被开了个大洞的胸口,伤口处流淌出灰烬。
独响者不知何时已经追到了身后。
他悬空托着长梭,叹息般地道:“你居然真的没死。”
有个问题李桐洲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禁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或许是心情不错,又或许他终于重视起了这只土坡鼠,这次夜伯居然给出了回应,他笑着道:“你是个聪明的土着,你一开始确实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我的飞梭,但它最终还是找到了你,在你与节点接触后发生的共鸣暴露了你的位置,这就注定了你的失败。”
“你应该接受,这是你的命运。”
李桐洲摸了摸以灰烬状缓慢愈合的胸口,盯着他道:“如果我命当该死,它就不该让我拿到这个节点。”
夜伯突然大笑起来,稚嫩躯壳的嗓音清脆,笑声在高层回荡,好像他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
飞梭再次刺出,早有防备的李桐洲抬手要拦,却没有收获任何成效,飞梭猛然贯穿了手掌,毫不停顿地朝着头颅射去,危机之中他近乎本能地挪开脑袋,致命的飞梭堪堪擦过他脸颊,带过长长的血痕。
“你以为拿到一个节点,情况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夜伯冷酷至极地道:
“我不相信那个女人,所以我情愿编瞎话也要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你身上没有不死性,我相信你只是比较难杀,而不是杀不死。”
“你最好祈祷他们能尽快抓到那条该死的鱼,因为我接下来将在九月一日杀你一次又一次,直到我们获取剩下的两个节点。”
杀机不一刻不歇,不给李桐洲留喘息时间,飞梭不断刺穿着李桐洲的身体。
李桐洲感觉不到痛,但他依旧愤怒无比,他专注到了极限,连爆出音障的飞梭在他眼中都仿佛减缓了许多,他朝着飞梭怒吼,倾尽全部勇气朝着飞梭挥出了拳头。
不出所料,飞梭甚至说不上碰到了阻碍,就像淌过一滩积水般轻而易举地穿进他的右手,摧毁了整条右臂,灰烬爆散。
“居然试图以四分之一的节点对抗一个独响者,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傲慢的土着了。”夜伯道:“告诉你个事实吧,没有任何人能正面阻拦我武器的行进,它由一颗小行星的遗骸制作而成。”
“它叫:最终命令。”
李桐洲不理会嘲讽,更没理会什么“行星级”威慑,如果他面对的真的是一颗行星,那他早就该死了......他注意到了自己这一拳不像看上去那样无效,银白色带着花纹的长梭正在泛红,身体组成的灰烬正在灼烧它。
而此时他的身体虽已经千疮百孔,他胸口的伤却已经愈合。
他算了算时间,从受伤到愈合约莫过去了三分钟......受到伤害后他从灰烬恢复成血肉,需要三分钟。
袭击再次袭来,打定主意后他一脚踏上地板,平平无奇的踩踏却传导着灰烬带来的莫名力道,混凝土地板瞬间粉碎,他摔了下去。
一击扑空,夜伯也不恼,嘲弄般地道:“逃吧,逃吧,最终命令已经记住了你的特征,不管你在世界泡的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你。”
李桐洲不停击穿大楼的层板,朝更深处藏匿,但正如夜伯所说,那根长梭已经记住了他,正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不管他藏在哪,都能精确无比地一遍又一遍洞穿李桐洲的身躯。
站在高楼上,夜伯感受着脚下的震颤,露出残忍的笑容,他能感觉到李桐洲的反应越来越弱,这个会耍点小聪明的土着撑不了多久了。
但突然,夜伯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
最终命令再次重复刺击,也确实回馈了命中感,但他感觉有点奇怪,那不像是洞穿人体的感觉,更像是最终命令铆足了劲然后凿到了墙。
最终命令再次追上,这次依旧没有命中李桐洲。
他是怎么做到的?夜伯心中微惊,然后马上感觉到来自飞梭的迷茫......飞梭感知到目标变多了,它不知道该瞄准哪一个。
一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多了还到处都是?他分身了不成?
夜伯打算亲自去看看。他腰间闪烁起幽蓝的光,那黑匣子出现,他插入卡片,幽蓝的光粒子爆出,在他背后涌动并组成了一双苍白色的巨大骨翼,夜伯朝下飞去。
他瞳孔一缩,捕捉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整栋大楼好像被孩童恶意玩弄拼凑的积木,变得乱七八糟,承重墙插在了倒置的精装房中,电缆以无比诡异的方式接驳,他从十六楼向下飞,旁边的告示牌却告诉他他到了二十楼,一切的一切都失控了。
夜伯并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事实上那个女人几乎每天都要表演一次这种神迹,这种伟力是独属于星聆的。
他真正震惊的是,那个土着绝不可能是一个星聆。他第一时间怀疑那个女人不装了,明牌与他们对抗,但随后他否认了这个想法,不管星聆多么强大,她都不可能疯到独自一人挑衅五个独响者。
那到底是......抱着疑惑,夜伯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条鱼。
鱼,空间之鱼!
飞梭穿透已经扭曲的空间,直直射向跳动着仿佛嘲讽着他的鱼,但哪怕是超越音速的大杀器也赶不及在空间中闪转腾挪的鱼影,它眨眼间跳走,消失不见。
夜伯不复之前的轻松,脸色难看无比:“区区一个节点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这他妈怎么可能。”
呼!李桐洲的身影忽然闪过他身旁,他挥手拍去,却也是挥了个空。
夜伯怒极反笑道:“知道独响者与土着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不是力量的差距,而是对于失序世界的适应程度,我从诞生起就在训练着如何在这种错位的空间中生存,而你不过是一个被蒙蔽在虚假中的可怜土着!”
“等着吧,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音一落,错位空间中的无数物品动了起来。许多石块被粉碎,埋在下面的钢筋拧成尖刺,电缆的外皮被破开,跳动着电弧,犹如藏在暗处的荆棘。
夜伯一挥手,无数致命杀器奔向各处,他要封死李桐洲的所有退路。
密密麻麻令人心悸的碰撞声、穿透声响起,却仅有一次攻击命中了李桐洲。
而其他时候,他命中的不过是李桐洲在空间中跳跃留下的余烬。
夜伯错愕的发现,身为土着的李桐洲比他更适应这片错乱的空间。
倏忽间,他看到了李桐洲,一个连衣物都完好无损的李桐洲。夜伯沉默着驱动最终命令,长梭射出,在混乱的空间中穿梭,视觉错位让它看上去在漫无目的地乱窜,实则精确命中了李桐洲。
太精确了,精确的像他故意吃下这一击似的。
李桐洲抚摸着再次被洞穿的胸口,重重吐了口气。而夜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察觉到随着数次伤害这个该死的土着,最终命令像是受到了某种污染,他的指令越来越难以传达到长梭上,他的武器趋于失控。
明白了这点,他当机立断向同伴发出了求援信号。尽管他不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独立解决一个土着,但他更有理智,丢人不碍事,如果今天没有杀死这个土着他们才会真正的一败涂地。
但他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夜伯忽然想起来,他们在这个世界泡里的通讯网络是那个女人构筑的。
他咒骂道:“那狗娘养的!”
李桐洲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这位“土着”只知道敌人的攻势首次缓和了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展开反攻了!
他一头扎进看似坚实的地面,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夜伯侧边了。
夜伯振翅呼起狂风,主动拉开了距离,而这一举动也让李桐洲明白,这个超越般的独响者也有着自己的短板,对方忌惮被近身。
攻防的转换显得极为滑稽,先前不可一世的夜伯振翅逃跑,而完全没有杀伤手段的李桐洲上蹿下跳追赶着夜伯。
李桐洲借助灰烬化时涌现出的强劲爆发力,不断跳跃,借助错位空间的诡异穿越方式,竟是紧紧粘着插着翅膀飞行的夜伯。
看着阴魂不散的李桐洲,他狂躁地深吸一口气,再摸出一张星卡,将其置入黑匣子。
这是他的最后手段。
夜伯脸上浮现黑与金交相的纹路,不详的黑色淤泥从匣子中喷吐而出,眨眼覆盖他的全身,稚嫩的孩童被流淌着淤泥或者说脓液的怪物取代。
隔着淤泥,他打了个不够清脆的响指。
骤然间,李桐洲起跳的动作顿住,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身体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意志开始胡乱行动了起来,甚至用上全身力气去扯断自己的胳膊,挤压自己的内脏。
这就是夜伯的底牌,只要他舍弃底线,拥抱世界上的某些邪恶力量,他就能够直接操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