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和煦阳光照在湿糊糊的地面上,未干的松软泥土还昭示着,昨夜的雨有多狂暴。
元无忧换上了灰扑扑的男装,束起头发贴上假胡子,乔装成了卧龙帮的帮众。随后跟须发皆白的老帮主过江龙和萧江生一起,大摇大摆地进了西鄂城,得以一路进到县衙。
她这时才跟过江龙说实话,自己其实想探视党项可汗,而非南阳郡公,只是请他们帮忙带自己混进去,再调虎离山拖住南阳郡公。
闻听此言,过江龙毫不意外,甚至踏实地松了口气,说早有预料。但丑话得说在前头,要是万一事情败露了,他这条老命关键时刻肯定想自保,毕竟他帮里还有几百号人呢,他得为手下着想,可不敢得罪官家和军阀。
元无忧再次强调,自己又不是去刺杀南阳郡公,只是他们现在戒备心强,草木皆兵了,她跟南阳郡公本就没仇,而且就算败露了,她也会让他全身而退。
就算退一万步讲,南阳郡公和你们卧龙帮闹掰了,那他正好投入韦陀花和党项的怀抱,照样有人罩着他们。
她好说歹说,过江龙这才带她去县衙看了南阳郡公,自己支开叱罗协谈解药的事儿,又让萧江生带着元无忧去偷摸找大牢。
结果元无忧还没进去刑狱,在院里转角,就碰到了带俩卫兵出来的宇文怀璧,他仍戴着白玉面具,一身酥黄大袖衫,腰佩干将剑。
两拨人一撞见,萧江生刚仰头瞧见个身材奇高,浑身耀眼的玉面贵人,就被贵人身旁冲过来的俩卫兵给擒住了!
这俩卫兵摁住他的脑袋,让他低下头去,厉声呵斥:“不得仰观天颜!”
与此同时,那位黄衫贵人出声惊诧:“无忧儿,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男装姑娘比他更震惊,后知后觉拜礼道:“我都捯饬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呢?陛下怎会在此?”
玉面天子音色清澈,“小瞧朕么?只看你的眼睛,朕都认得出你。”
萧江生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大周天子了,而且看情况,他跟女王爷的关系还真挺亲密。思及至此,他慌忙口呼:“草民叩见吾皇,唔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卫兵捂住嘴拖走了。
“哎!”元无忧诧异地目光追随,面前的鲜卑男子却抬手拦住:“朕有话与你说,先屏退旁人。”
“什么话?”
“朕替你打探过了,万郁无虞不在牢里,在县衙后院,但被太宰派来的重兵把守,连朕都进不去。”
紧接着,宇文怀璧还担忧地说,万郁无虞现在像疯狗一样,谁靠近他就揍谁,咬人。
他现在都被刑讯泄愤的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了,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刑讯的人都不敢靠近他,生怕被他生吞活剥了,明明他自从来了以后,一天一夜没吃没喝。
元无忧听到这些消息当然着急,便央着宇文怀璧引路,带她去找他。
但她只能站在关押万郁无虞的院子门口,就再也进不去一步了,只能听见一墙之隔的里面,传出少年愤怒又痛苦的嘶吼。
恰巧这时有人出来,元无忧瞧见人影就立即闪身,躲一旁的树丛后头了,原来是出来个太宰派来审讯万郁无虞的胥吏。
他穿着身长袍官服,也浑身是血,一见到门口的黄衫天子,连忙客气地行礼。
宇文怀璧向他询问里头情况,这审讯的胥吏顿时满腹苦水,气得说要不是得留活口,都想揍死那羌人可汗!
所幸他就是说气话,嘱咐了一声太宰也不让皇上进去,就急忙走了,说是去换衣服。
从树丛后面出来的元无忧,听罢这些更加焦急如焚。
元无忧恨不得飞檐走壁,从房顶上撬开瓦片进去探视万郁无虞!但被宇文怀璧拦住,他说她这想法太极端了,毕竟这房顶结构结实,而且她又不知哪块瓦片下面是关着他那间房,闹的动静太大,反倒出师未捷先暴露。
但要说不走极端,走正门,宇文怀璧也没办法。
元无忧思虑半天没个法子,便想让宇文怀璧帮忙传话,让万郁无虞好好吃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宇文怀璧无奈地表示,自己倒是在太宰特使面前劝过了,没敢说露骨的话,也没有用,万郁无虞压根不搭理他。
而他所能做的,只是换来了太宰的传信说要党项可汗的活口,过几天押送回长安。然后他以太宰的命令做借口,不让任何人干涉党项可汗的饮食,怕给毒死。
元无忧随后又想扮成审讯的人混进去,也被他无情地拒绝。
宇文怀璧却告诉她,去审讯党项可汗的都是那个特使手下,太宰的人,无法冒名顶替。
正巧这时候,宇文孝伯拎着个食盒篮子,给弟弟送饭来了。
几个人一撞见,面面相觑。
宇文孝伯下意识捂住食盒,眼神警惕地瞪着男装姑娘:“你是何人?又是太宰派来刑讯逼供的?”
元无忧两手一摊,“是我,元无忧。”
他这才松了口气,“嗐,是你啊?你怎么还是混进来了?”
“说来话长,你是送饭来的?他吃了吗?”
宇文孝伯:“他吃不吃我也得送啊。”顿了顿,他眼神惊诧,“倒是二位国主,怎么齐刷刷守在门口?也是来瞧我弟弟的?”
元无忧点头应着,随即抬腿迈步,顺自己兜里掏出一枚栗子递给他,
“把这个给万郁无虞,他就会吃东西了。”
宇文孝伯好奇地瞟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栗子?这是啥暗语?你往里头塞纸条了?”
“没有,能吃的。”
“那也不行。我进门都要搜身的,我送的饭菜都是特使他们要求的,多一样都不行。”
这兄弟一脸严肃平静地说着,元无忧居然听出了命苦的感觉。话说这兄弟俩还真是一个脾气,都用这副云淡风轻的冰块脸,说着别人听了心里难受的话。
她无奈地收回手里的栗子,
“实在不行,你就跟他提一嘴栗子,他也能吃饭了。你去试试。”
宇文孝伯听罢,眼前一亮。
“这么神奇?那我一会儿得试试。”
于是他便拎着食盒进去送饭了,只留黄衫玉面的鲜卑天子眼神阴鸷,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