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嘉突然发现,自己抓错了重点。审什么欺凌主子啊?直接审纵火行凶不就得了?都已经纵火烧死主家了,还不算欺凌主子吗?自己是脑子秀逗了?在大堂上听一帮子女人叽叽歪歪你来我往地吵架?
看了眼下方依旧在争吵的双方,张元嘉抓过手边的惊堂木就重重地拍了下去。
“啪”地一声,满堂皆静。
张元嘉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小翠,本官问你,陈氏和柳氏指控你纵火的事你可认罪?”
小翠当即就慌了,急急忙忙地开口道:“大人,大人,奴婢冤枉啊。起火当日晚上奴婢一直就在钱嬷嬷的屋子里没有离开过,怎么肯能是那放火之人呢。”
张元嘉看向钱嬷嬷,问道:“钱氏,小翠所说可是事实?”
钱嬷嬷连连点头,说道:“是的,大人,当晚小翠一直在我房里没有离开过。”
“胡说!”柳絮指着钱嬷嬷大声反驳道,“你们俩明明是一伙的,你当然帮着小翠说话啦。”
“啪”惊堂木又是一响,张元嘉看着下面随时都可能再次争吵起来的两帮人,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官威受到了忽视,沉着声音道:“公堂之上,禁止喧哗,禁止擅自开口,本官问了你们才能回话。”
“是。”
虽然跪着的双方人员还还龇牙咧嘴地互相看不顺眼,但是对于县尊大人的话语还是很顺从地选择了接受,一个个低眉垂目地等着县尊大人问话。
张元嘉的脸色稍稍缓和,看向证人所在的方向,平和了语气问道:“朱氏,戚府走水当日,你在干什么?看到了什么?”
朱婆子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县尊大人是在问她,只顾着低着头独自在那里害怕,直到旁边的小许氏推了她一下,她才浑身哆嗦了一下,茫然地抬头看了上首的张元嘉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是的,大人,那天,那天晚上,我,我才睡下,就听到小许管事在喊走水了,我,我们就出来救火,然后,然后看到有个穿绿衫子的姑娘从抄手游廊处匆忙离开,看身形像是小翠姑娘。”
小许管事是底下婆子对小许氏的称呼,因为小许氏毕竟是个新媳妇,年纪不大又没生养过,不好意思让人叫她许嬷嬷许妈妈之类的,低下的婆子们又不敢随了小姐叫她宝柱家的,就有了小许管事这么个称呼。
“你胡说!”小翠急了,竟是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跳起来就要去撕扯朱婆子的头发。
“大胆!”张元嘉几乎是要气炸了,自己才刚刚严申过公堂上禁止喧哗,转眼就有人敢动手打人了,这,这,简直就是不把国法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惊堂木重重拍下,“来人呐,此女公然藐视公堂,重责十杖,以儆效尤!”
立刻有四个衙役出列,在小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按倒小翠,两人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打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继钱嬷嬷挨打之后,小翠的屁股也开了花。
小翠痛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着求饶道:“大人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大人饶命。”
张元嘉却对小翠的求饶声充耳不闻,见十板子打完,几名衙役退回列队去了,才转头看向朱婆子,用公事公办不带一点波澜的声音问道:“朱氏,你所说之事,可是属实?当时火场混乱,你又是如何确定那个人影就是小翠的?”
朱婆子见县尊大人动了怒打了小翠的板子转头却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心想着县尊大人肯定是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都规规矩矩的,所以才会在小翠要打她的时候出手帮自己教训小翠的,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挺直了腰板,大声说道:“回大人的话,奴婢不敢说谎,当时确实是见到了一个绿衫女子,当时看到她的可不只奴婢一个,还有几个老姐妹也看到了,我们还追出去一段距离呢,肯定不会看错的。”说着,手指往堂外的人群一指。那边,几个戚府的婆子正在七嘴八舌地小声讨论着什么。
张元嘉见状,冲着两班衙役使了个眼色,“把人带上来。”
很快,几个婆子被带上了公堂。张元嘉沉声问道:“朱婆子所说之事可是属实?”
有个胆大的婆子出声回道:“回大人的话,句句属实。我们府里就小翠姑娘最是喜欢绿衫子,深深浅浅的绿色衫子有好几件。而且,当天她跟着钱嬷嬷来到火场的时候穿的那件绿衫子跟我们看到的人影的衣服一模一样。”
此时,张捕头走出列队,对着上首一拱手说道:“回禀大人,当时我等奉了大人的命令去戚府查访,就是在靠近后罩房的位置发现的被丢弃的火石和油灯,想必定是那纵火犯逃跑中匆忙丢弃的,戚府的后罩房只住着钱氏从京城带来的十人,并没有其他下人居住。”
张元嘉面色一沉,望向小翠,大声质问道:“小翠,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吗!”
小翠面色惨白,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吓的,连连摇头,哆嗦着嘴唇哭道:“我没有,我没有。钱嬷嬷,你帮我作证,我真的没有放火。”说着,还伸出手去,企图抓住钱嬷嬷的衣服。
钱嬷嬷冲着上首深深磕头,言辞恳切地说道:“县尊大人在上,戚府走水当天晚上,小翠确实是跟奴婢在一起,不曾去过正院。朱婆子和她们这几个都是正院里的婆子,当然是要向着正院说话了,她们的话不可信,她们这分明就是诬陷。”
“诬陷?她们家小姐都已经死了,再来诬陷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堂外人群中响起,紧接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一身长衫手摇折扇的青年,施施然走到堂中,对着上首的张元嘉行了一礼,说道:“县尊大人在上,小生靖州讼师唐炳,受齐府老太爷所托,作为原告的讼师为原告辩白。”
一直低头跪在地上的菊清一听到“齐府”两字就猛得抬起头来,迅速地看了唐炳一眼,忙又低下头去,遮掩住眼中迸射而去的欣喜。小姐,小姐说服了齐家老太爷出手帮忙了?
张元嘉疑惑地看了唐炳一眼,问道:“齐府?”
唐讼师又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答道:“是的。只因当初戚家小姐托庇于齐家商队来到这靖州,又与齐府的几位少爷小姐关系甚厚,齐老太爷甚是喜欢戚家小姐,得知戚家小姐葬身火海,心痛不已,委托了唐某前来替戚家小姐讨个公道。”
张元嘉身旁的师爷忙贴近张元嘉的耳朵,轻声提醒道:“大人,靖州齐府,可是我们这靖州府里最大的百年望族,不但在我们靖州府里根深蒂固实力雄厚,而且齐府的二老爷还在京城六部为官。大人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齐府万万得罪不得。这个唐炳唐讼师出身讼师世家,他本身又早在十五岁上的时候中了秀才,年纪轻轻,在靖州讼师界就已经颇具盛名了。”
张元嘉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地望着堂下,说道:“如此,还请唐讼师一旁听审,如有诉请也请直言。”
“多谢大人。小生正有几点疑惑要问被告,还望大人首肯。”唐炳道了谢,见张元嘉点了头,才转身对钱嬷嬷问道:“钱氏,戚家起火当晚,柳絮姑娘早早地就去寻求你的帮助,你为何迟迟不去火场救援?还拘着后罩房里的下人们不能去救火,是何用心!”
“奴婢当时身体不适……”钱嬷嬷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当初丁顺质问她的话,你闹肚子不能来难道你手下的婆子们全都闹了肚子不成?走水的事已经闹到了公堂之上,不管如何,必定是要有个结果的,而且,丁顺那个老贼为了给自己推卸责任正恨不得自己能背了这纵火行凶的罪名呢,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是有意拖延时间没有去救火的,只怕这纵火杀主的罪名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钱嬷嬷看向丁顺,只见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眼光微闪,反正现在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小翠,自己不如就顺水推舟……心下一横,出口的话就成了,“奴婢闹肚子起不了身,至于那些婆子们为什么也没有去救火,奴婢也不太清楚,说来惭愧,直来了这秋水县,奴婢隔三差五地都要被小姐责罚,奴婢手下的那些个婆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翠在管着,有时候,她说的话比我的还管用。”
唐炳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继续问道:“哦,原来当天晚上嬷嬷你在闹肚子啊,那想必是时常要往净房跑了?那小翠姑娘趁着你上净房的时候悄悄离开,你也是不知道的了?”
钱嬷嬷想也不想,连连点头道:“是的,当时我肚子闹得厉害,经常往净房去……小翠,小翠有没有中途离开过,我也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