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造访玄奘这位高僧是一件很冒昧且无礼的事情。
但狄仁杰却又必须得做。
不这么做就容易得罪人。
既然有佛门的高僧参与,狄仁杰固执的认为佛门就该表态。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话糙理不糙。
这么说来其实很不好,但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最主要的是狄仁杰不知道躲在暗处的敌人厉不厉害。
狄仁杰听说了,佛门的高手其实很多。
书院讲课的那个什么和尚算一个。
佛法好,手中的功夫也高。
窥基僧人算一个,拳脚功夫极其了得。
所以,玄奘必须得见,必须借力。
玄奘似乎知道有人要来。
在小沙弥还在揉着瞌睡的眼睛的时候。
玄奘就已经来到了大门口,把狄仁杰迎了进去。
“大师,小子莽撞了,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才耽误了大师休息。
长话短说,小子只需大师的一句话!”
玄奘笑了笑,伸手拿起狄仁杰从衙门带来的度牒和户籍档案。
借着微弱的灯光,玄奘细细地看着。
狄仁杰不敢打扰,安静的等待着。
待这些证据合上,一声叹息在屋里轻轻地荡漾。
这些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果不是证据摆在眼前,他也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竟然放火烧粮库。
“不知狄县尉准备何时动手?”
“宜早不宜迟,我准备今晚就动手。
白日虽然更方便一些。
但白日的的百姓多,小子怕造成更大的混乱。”
玄奘点了点头,起身从门口的角落抽出一根灰扑扑的齐眉棍。
玄奘又叹了口气,袖袍从棍身滑过……
灰扑扑的齐眉棍在烛火下泛着光。
如同东市里最厉害的匠人在家具上涂抹好的漆器在反着光。
狄仁杰呆呆地看着。
灯光下,玄奘投射着的影子仿佛要把屋舍撑破。
狄仁杰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幸作为优秀学子陪着陛下游楼观学。
狄仁杰清楚的记得。
那时候陛下手里捏着一对核桃。
那核桃上被盘出来的光泽和玄奘大师手中的这根棍子上的光泽一样。
红润透亮,自带一股天然的玉色。
陛下手里是核桃,盘了十多年。
玄奘大师手里的是棍子。
这么长,这么粗。
老天爷,这是得盘多少年。
就算不睡觉来回搓也搓不到这种地步吧!
“走吧!”
“啊……”
狄仁杰回过神来,赶紧道:
“大师一个人?”
玄奘点了点头:
“夜深了,大家都安睡了,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快些走,完事之后老衲还要休息!”
狄仁杰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他这些年有些轻视佛门之人了。
佛门能从西汉传承至今,数百年的时间不停的壮大。
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大师懂武艺?”
玄奘笑道:“略懂一些粗略的拳脚。
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年少轻狂的时候学了一些,皮毛罢了!”
狄仁杰木愣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信还是不信。
更夫的梆子声在坊间游荡。
二更已过,马上就是三更天了。
夜色里,穿戴整齐的不良人和衙役一言不发的朝着怀德坊冲去。
走在队伍里的狄仁杰频频回头,他怕玄奘的脚力跟不上。
可无论队伍跑多快,玄奘总是能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后面。
闲庭信步一般。
“县尉不用刻意放慢脚步,不用刻意照顾贫僧。
克里马擦些,贫僧明日还要修塔,还要翻译经书……”
狄仁杰放下了心,一声吆喝,大家速度猛然加快。
尉霖望着玄奘。
望着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玄奘。
尉霖挠着头喃喃自语道:
“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
怀德坊位于西城,离西市不远。
它和群贤坊一样,离西市就只隔了一条街道。
因为长安的穷富之分,又因为西市这边的异族人多。
穷人多,异族人也多。
因此,各种教派也多,他们聚集在这里争抢着信徒。
光是一个小小的怀德坊就有四座不小的寺庙。
平信,也就是鬼信福尚就住在这里。
他以奴仆之名进入大唐,逃过了鸿胪寺的监管。
遣唐使回去后他就留在大唐。
依靠钱财和关系的走动。
他在朝廷力量薄弱的南域入大唐籍,出家。
然后来到长安。
这些年在长安苦修佛法,救治百姓,搏出了很大的名声。
在倭奴他是平氏族人。
在倭奴国,“氏名”来源于其母国的国名。
其根源来源于大和朝廷,一个氏族联合倭国政权。
平氏就是这些氏族里面的一个。
倭奴人的氏成了贵族男子的专称,用来区别贵贱。
他们走的路其实就是先秦老祖宗们走过的路。
所以,母国名字是什么,他们就姓什么。
例如商鞅。
商鞅是魏国人以国为氏,可以称为卫鞅。
他又是魏国的公族,可以称他为公孙鞅。
他在秦朝为官时商於之地是他的封地。
所以他也可以叫商鞅。
因此,平信是鬼信福尚,鬼信福尚也是平信。
没有什么真名假名。
两个名字都是真的,也都是他。
自从火烧西市粮仓之后,自从扶余义慈拒绝了自己之后。
平信就知道自己会死。
他来大唐时还是一个少年。
如今已经快四十多岁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唐。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唐是如何的恐怖。
大唐的帝王对臣子魏征的规劝。
一边破口大骂,骂完了还虚心采纳。
如今的新皇帝比先王更虚心。
不光听臣子的,他还听读书人的。
还会让读书人定期给他写折子提建议。
在自己的国度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大唐还不够恐怖吗?
更恐怖的是大唐有一个如此大的书院。
里面的学子比倭奴国土上的一个诸侯国的人口都多。
每每想到此,平信就觉得难以呼吸。
平信其实最想烧的是书院。
可惜,这些年来,无论他的名望多么的高,在百姓中多么的有地位,但就是进不去书院。
还没到门口,猎犬就围了上来。
所以,烧粮仓是最下等的计谋。
他原本想借着天干物燥的冬日让烈火蔓延。
可天不随人愿,那些人……
那些不良人不要命的往上冲,宁愿自己被烧死,也要把火分开。
这份果决让平心胆寒。
自己的国度缺乏这样的武士精神。
火灭了,长安还是长安,一点没见慌乱。
所以,他把见到的一切写成了书,在昨日已经送了出去。
现在他在等着,等着大唐人来,然后厮杀一场。
用自己的死来告诉隐藏在大唐的国人。
继续隐藏,继续学习。
平信擦拭着自己的长刀。
听见外面有脚步传来,平信站起了身。
他知道大唐人来了。
没想到速度如此快,这才一日就找到了自己。
大唐果然是人才辈出。
自己做的如此隐蔽,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发现了呢?
平信扭头望着身后的众人。
然后望着这院落的菊花,轻笑道:
“今日就是我等为天皇尽忠的时候,今日以吾等的血,来让我国之人觉醒!”
“喏,为皇族尽忠,为日出之国而死。”
平信笑了。
(ps:镰仓时代至江户时代菊花成为日本的国花,唐朝的日本没有菊花。)
大门被撞开,狄仁杰一行人快速的冲了进来。
不良人搭着人梯翻上了高墙。
手中的折叠弩对准了大殿前的一群和尚。
狄仁杰嗅了嗅,浓重的血腥味。
他脸色大变。
他知道,这寺庙里的大唐人应该全部死去了。
“无辜的人你们也没放过是吧?”
平信双手合十道:
“前隋朝时我国来送国书的也是一群无辜的人,他们你们又何曾放过呢?”
玄奘望着平信。
恨铁不成钢的惋惜随着月光铺满了整个院落。
“真言,授首吧!”
平信神色复杂的望着玄奘。
他佩服玄奘,敬重玄奘,他也恨玄奘。
他恨。
恨这样的人为什么自己的国家没有。
恨为什么这样大毅力的人,大本事的人都在大唐。
佛祖说众生平等。
这是哪门子平等。
“大师,我是平信,不是什么真言!”
玄奘笑了,很是慈悲。
伸手推开护在自己面前举着盾牌的护卫,径直走到最前面。
齐眉棍往地上一杵,继而惊雷乍起。
玄奘突然爆喝道:
“如此,贫僧玄奘就再开杀戒,替我佛清理门庭!”
众人呆呆地望着齐眉棍下碎裂的石砖,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一棍之威,石砖崩裂,好恐怖的力道。
狄仁杰扭头道:“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咽着吐沫道:
“师兄,打起来的时候你记得多保护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