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太阳落山之际,密密麻麻犹如黑色蚁群的水西狼兵终是缓缓褪去,一抹耀眼的红色洋流则在京营副总兵马祥麟的率领下行至残破不堪的永宁城外。
在众多水西狼兵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四川巡抚朱燮元携带城中一众文武官员亲自出城,将气宇轩航的白杆军士卒迎入城中。
对于这支\"远道而来\"的援军,城中军民均是喜出望外,及至入夜之后,仍不时有欢呼声自永宁城中传来,引得不远处负责值守的水西狼兵面面相觑,下意识的将茫然不堪的眼神投向营地深处的大帐。
自鸣金收兵之后,四裔大长老安邦彦便是召集军中将校议事,眼下数个时辰过去了,营地深处的主帐仍是灯火通明,周围更是遍布刀刃出鞘的狼兵,恶狠狠的盯着偶尔路过的族人,脸上的狠辣之色溢于言表。
进至帐中,借着晦暗不明的灯光,隐约可见得一名些许上了年纪的夷人披头散发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手中还摸索着一柄精致的匕首,脸色微微有些张红,瞧上去刚刚经历一场争吵。
结合帐中将校对上首夷人的称呼以及其身上所穿着的服饰来看,这名精神萎靡不振的夷人便是水西安氏的\"话事人\",自封为四裔大长老的安邦彦。
距离安邦彦不远的位置,被其视作继承人的安武功面色狰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眉眼之间仍不时闪过些许惊慌之色,呼吸也是微微有些急促。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武功的身上还穿着今日上阵厮杀的铠甲,已然逐渐干涸的鲜血正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这营帐虽然还算空旷,但此时门窗紧闭,空气并不流通,故而这股血腥味格外刺鼻,引得帐中其余将校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大长老,\"兴许是耐心被耗尽,迎着安邦彦茫然的眼神,终是有一名同样身穿甲胄的夷人将校缓缓起身,目光睥睨的问道:\"今日我水西狼兵在永宁城外功败垂成,儿郎们损失惨重不说,秦三娘娘的白杆军又亲自到了。\"
\"今日卑职瞧得清楚,那白杆军中打出的旗号可是素有小马超之称的马祥麟的旗帜。\"
\"我水西狼兵何去何从,大长老还要给我等一个说法才是...\"
此话一出,刚刚还鸦雀无声的营帐瞬间便是热切了起来,不少将校都是下意识的颔首,倒是安武功其几名安邦彦的死忠面露愤懑之色。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就迫不及待的质疑起来了?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欲言又止的长子及有些骚动的心腹,上首的安邦彦眼神恍惚,心头有些感慨。
自从他仗着族中宣威使年幼,窃取了水西安氏的大权,并以大长老的身份自居之后,已是有多年不曾有如此待遇,竟然被人反问?
\"尔等是何意思?\"
抿了抿有些干涉的嘴唇,披头散发的安邦彦缓缓停滞了腰背,身上散发的些许颓然一扫而空,昔日的盛气凌人再度涌现。
咕噜。
感受到安邦彦情绪的转换,帐中几名将校不由得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一些不堪的回忆也是于脑海上浮现。
染指族中大权多年的大长老可不像他的长子那般有勇无谋,其不但智勇双全,更是杀伐果断。
在过去将近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凡是得罪了大长老或者敢于调薪其权威的,早已化作了累累白骨,埋于青山之中。
一念至此,几名将校忙是隐去了心中好不容易才鼓起的些许勇气,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于安邦彦骇人的眼神对视。
至于最先出声的那名将校此时也是后悔不已,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故作镇定的说道:\"不若撤军回平越府,再做...\"
噗!
未等将校将话说完,便见得一股血雾升腾而起,身材魁梧的将校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脖颈,自口中发出咕咕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直至将校轰然倒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帐中在座的将校方才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起身,又惊又恐的朝着上首的大长老吼道:\"大长老,何至于此!\"
\"乱我军心者,死。\"
像是没有瞧到在场将校脸上的惊惧之色一般,安邦彦旁若无人的将手中尚还在滴着鲜血的长刀搁置在一旁,声音毫无波澜的低喃了一句,好似全然没有将刚刚那名夷人将校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只不过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喜怒不形于色罢了,并不是\"人老可欺\",时光倒流二十年,他安邦彦便是水西安氏第一勇士!
\"尔等想要犯上作乱不成!竟敢乱动刀兵!\"
电光火石之间,安武功的嘶吼声也是自帐中响起,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护在自己父亲身前,其凶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帐中几名勃然起身的将校。
\"无碍。\"
轻轻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长子,安邦彦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自顾自的朝着帐中将校说道:\"今日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城中官兵死伤更加惨重,至于小马超麾下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于大局无碍。\"
\"我大军休整暂且休整片刻,待到卷土重来之日,便可一蹴而就的将其拿下!\"
像是拥有某种魔法一般,帐中将校在听闻安邦彦这番言论之后,均是不自觉的松开了手中的兵刃,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不约而同的冲着安邦彦躬身行礼之后,便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此间营帐。
至于倒在血泊之中的那名将校,则是被众人下意识的忘在脑后,无人愿意继续为一具尸首与安邦彦对峙。
待到帐中所有将校尽皆离去之后,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安邦彦就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重新瘫坐在位置上,朝着永宁城所在的方向,沉默不语。
人心已是有些散了,这队伍怕是不好带了。
帐中的血腥味道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