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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木讷不知事如茜娘等人,也在近些时日的审讯中隐隐感受到了罗山的急迫,若说原先还只是恐吓同暗示的话,至最近两日,罗山这般令他们滴水未尽,粒米不得食的举动便可说是明示了。

“那罗大人……那罗大人是想要屈打成招啊!”茜娘两日未进食的嘴唇早已干涸撕裂开来了,裂开的唇表渗出丝丝血丝,舔着自己唇上那股浓浓的铁锈味,茜娘颤着唇,看向面前的张让,几乎是以一种看救命稻草般的眼神看着他喃喃哭诉着,“他不给我等吃喝,逼着我等指认同党,还道我等几时肯指认了,便几时给我等饭食吃!”

“不给吃喝也就罢了,还每日需挨鞭打,那大人还道什么让我等长长记性,我等实在是不知要长什么记性啊!那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人简直是疼极了!”茜娘女儿哭着喃喃,“这真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呢!”

“这里是刑部的大狱,你等以为是外头的客栈不成?”张让看着面前争相恐后的向他哭诉起来的三人,心里早没有头一回见到三人时那股有气无处发泄,有力无处使去的憋屈了,他有的只是平静,自始至终的平静。

“就你等受的这点皮外伤……”张让说着,转头示意身边的狱卒上前为三人松开那绑住三人的锁链,说道,“不过是刑部大狱里如同挠痒痒一般的刑罚罢了!”

这点还只是挠痒痒……松开了锁链,能活动筋骨的茜娘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扶着木桩站定,本想说什么,可眼角余光越过张让,看到张让身后,那牢门大开的牢房内被两个狱卒架着走出来,浑身上下好似没了筋骨一般瘫软在那木桩上的人时,顿时瑟缩了一下,喃喃道:“抽筋……扒……扒皮呢!”

“看来常式将你等养的确实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养尊处优的!”张让说着,撇了茜娘等人一眼,见三人扶着木桩站着,顿了顿,便又道了一句,“还能自己站着,足可见陆夫人这立在风口浪尖上的一招真真是厉害啊!本官还当真是嫌少看到从这里出去,还能自己走动的。”

这话听的茜娘三人再次瑟缩了一下。

张让招了招手,一个狱卒端着三碗小米粥自门外走了进来,行至三人面前,这次倒是不消狱卒和张让说什么,三人便忙不迭地上前几乎是“抢”一般的端走了那托盘里的米粥碗。

捧起米粥碗的那一刻,便忙不迭地往嘴里倒。

入口的米粥只是一碗熬的再寻常不过的小米粥而已,甚至不知是厨子还是杂役淘米时懒散,连沙子都能吃到。可三人此时根本顾及不了这些了,往日里食几口便有剩余的寡淡小米粥此时恁地恍若人间至味一般让人舍不得放手。

几乎是狼吞虎咽般的将手里的小米粥舔舐殆尽之后,三人这才抬头看向张让,却见又有狱卒捧着三人入狱时穿的衣裳走了进来。

看到这衣裳的那一刻,三人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若说方才为自己松开锁链,端来小米粥的举止已让三人隐隐预感到苦日子要熬到头了,那眼下看到这送还衣裳的那一刻,三人这才总算是确定自己终于要被释放了。

看到面前三人抱头痛哭的举止,张让转身,道:“换好衣裳便出来吧!本官在牢外等候你等!”

纵使知道多说无益,说的再多也是不懂。可面对对面三人那入了一趟狱,受了一趟罪,性子却依旧半点不改,甚至连自省都未悟出半分的三人,张让只觉得颓然与无力:这等感觉大抵就似是那等先生费尽心力的想要教些什么,可花了大半晌的工夫却依旧徒劳无获一般,令人无奈至极。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三人待出狱之后同先时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啊!

……

……

因着有差役来的晚了,重新热了一下饭食,以致温明棠等人来到京兆府衙门前看热闹时已过了未时了,那据说甚为“精彩”的审理结案,引得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连呼“青天大老爷”的审案过程早已结束了。

不过虽是未看到审案的过程,这陆夫人连同其家眷三人自京兆府尹手中接过那归还的铺子地契的那一幕,温明棠等人却是赶上了。

不比汤圆、阿丙连叹可惜没有看到精彩之处,温明棠想看的,便是这一幕。

一旁的陆夫人还好,她反应平静,那厢自刑部衙门里进出了一趟的茜娘等人却几乎是以一种急迫到难以复加的姿态上前接过的那自京兆府尹手中递还的铺子地契,而后便伸手紧紧的将其护在怀中,不肯撒手。

茜娘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顾不得上头京兆府尹的敲打以及旁人指摘她只顾铺子地契,不记得搀扶母亲的言语苛责,她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地契,不肯撒手。

刑部衙门大狱里的鞭子落在身上好疼,那几日于她而言恍若地狱般的刑罚真的好难捱!这是她吃了苦头才换来的,决计……决计不能撒手!

抱着地契的茜娘眼泪簌簌地不住往下落:她的眼泪掉过很多回,可从来没有哪一回似今日这般由心而为,真真是不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直往下落。

大抵虽外人听起她的遭遇是如此的命途多舛,可事实是她从未短过吃喝,也从不曾为饭食之忧真正的发过愁,养的确实如同小户千金一般不曾吃过一点苦头。天塌下来,总有母亲他们顶着,她……从来不曾受过这般的罪。

抱着地契惶惶不肯撒手的茜娘哭了许久才记起了陆夫人,回头看向陆夫人,又记起了母亲告官前说过的那些话。

“我那狼子表兄一家将我父母的铺宅生意经营成这般,不过是因为这一切于他们而言来的太过容易了,便大手大脚的挥霍,轻易便买卖来去,不珍惜罢了!”

“真真吃了大苦头,费了大力气得来的东西,自会好好珍惜,不舍得轻易浪费的!”

浪费?她哪里舍得浪费?这铺子是她吃了好大一通苦头,挨了多少日的毒打才换来的,又怎舍得浪费半分?

旁人指摘她不孝、吃相难看这些话茜娘通通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是一手紧紧的抱住怀里的铺子地契,一手搀扶着身旁的陆夫人,三人在周围一众百姓的热闹围观中渐渐走远了。

看着那互相搀扶着走远了的陆夫人一行人,汤圆忽地叹了口气,指着陆夫人那颤颤巍巍的身子骨,唏嘘道:“陆夫人……当熬不了几日了吧!”

温明棠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陆夫人那即便厚袄披身也依旧看起来单薄至极的身子骨忽地叹了一声,道:“陆夫人蓄了一个甲子的力才刮来的这股风大抵是要过了!”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依旧不绝于耳,有不吝言辞的夸赞京兆府尹青天在世的,亦有感慨这陆夫人一把年纪不易的,更有叹那张家同兴康郡王府这样的门宅坍塌竟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这些种种皆令人叹息怅然。

便在此时,有人提及了那张家同兴康郡王府的几个重要女眷。

“虽不少人都奔去教坊尝那鲜头去了,可……最重要的那几朵花依旧是旁人摘不得的,一入教坊便被人买走了!”有人说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出的面,不过彼时盯着这几朵花的不少,能买到这几位的贵人,其手中权势定然不小。”

“是啊!郡王妃,哦不,是昔日的郡王妃,还有昔日兴康郡王府养的那几朵特殊教养的‘花’倒是早早便被人买走了,不过那张家有几房侧室连同郡王府的几个小妾以及几家沾亲带故的族中的夫人什么的都在呢!”有人说着,那语气颇为唏嘘,“虽不似郡王妃她们那般稀罕,却也是往日里高不可攀的贵妇人,那教坊的教养嬷嬷也顾不得昔日那些交情了,这些人一去教坊,那教养嬷嬷便将人挂了牌,说是价高者得!”

“站得越高,跌下来时踩的人便越多!”另有人接了话茬,叹道,“都等着看热闹呢!”

“可不是么?”人群中有人附和了一声之后,却是又“咦”了一声,道,“我记得昔日兴康郡王府里养的那几朵娇花前几日不是叫那笠阳郡主给扒了衣裳羞辱了一番么?竟也被人买了?”

“多的是人想要买呢!”那问话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话,道,“进教坊的头一日,不少人便皆是为那几朵娇花去的。有想羞辱的,亦有想尝鲜的,不过大多当是这两者都有。”

“所以,还是奇货可居啊!”围观的百姓唏嘘不已,“那等喜欢上前踩人一脚的人多的是,大抵……是能从踩人中得到什么乐趣吧!”

“也不知这几位被哪家贵人买去了!”有人啧了啧嘴,说道,“不过,我听闻还是长安城里的权贵出的手,往后……指不定还能再看到这几朵娇花出现在人前呢!”

“那这昔日兴康郡王府的几朵娇花也不算白养了。”周围百姓议论着,虽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可话语中的戏谑以及看热闹的语气却是溢于言表,“先时一番教养也不算浪费了!”

这话听的汤圆忍不住摇头,小声对温明棠道:“温师傅,恁地羞辱人呢!”

这话本是两人之间小声说的话,却叫旁人听到了,有人笑道:”小姑娘皮薄,老实,却不知不是所有人都似你这般面皮薄,会不好意思的呢!”那人嗤笑了一声,摇头道,“若是觉得这等事算是羞辱,昔日兴康郡王府还在时,府里那几朵娇花可算得上是权势最大的贵女之一了,她们不乐意,还有谁能羞辱到她们?足可见她们自己是愿意的,毕竟以色侍人这种事……多的是人愿意做呢!”

一句话听的众人不住摇头,却也有人叹道:“倒……也是事实。”

温明棠听到这里,想了想,倒是难得的接了人群中的议论话茬,开口说道:“其实以色侍人这等事也如同赌博一般,既要赌自己能被贵人相中,还要赌贵人能一直相中自己,更要赌色衰爱驰时自己能善终,若这几点都能赌赢的话,那最后要赌的便是所倚仗的贵人本身不要倒台了。”

“如此听来,那这以色侍人要赌的还真是不少,既要赌自己,还要赌贵人。若说自己这件事还能靠自己使使手段什么的赢过旁人,那贵人能不能一直不倒台便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人群中有人接了话,说罢便笑了,“这一番下来,可比要自赌场里赢钱困难多了!”

“可不是么?”温明棠笑着说道,“虽说十赌九输,可不少人进了赌场都是笃定自己会是赢得那一个的。可以色侍人这种赌究竟是不似真的进了赌场那般,赌几局便能随时抽身离开了,那可是要一直坐在赌桌上,不能下来的。”

这话题越说越是有趣,周围议论声不绝,有锦衣华袍、大腹便便,光看其表,便可看出其经商之能颇为出色的富贵老爷摩挲着手里套的玉扳指接了温明棠的话茬:“若是必须一直坐在赌桌上,不能下来那便不好了!便是我这等人,自诩赢几局的本事是有的。可若一直坐在赌桌上,不能下来,那时间久了,便总有输的那一日!”

“偏这以色侍人又同一般的赌不一样,可以自行选择出几个筹码。有些筹码即使扔出来了,也是不痛不痒,不会叫人心疼的。”富贵老爷说道,“可这以色侍人的赌,必须是时时刻刻压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赌,这般的赌,便是赢了千百次,可只要输一次,便彻底完了!”

一番相谈议论引得周围人不住叫好。

那厢立在京兆府衙门口,受了不少声“青天大老爷”赞誉的京兆府尹听到这里一番议论,下意识再次点头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这番议论的声音中有一道声音恁地耳熟。

多听了一会儿,他总算是听出来了,是先时在那兴康郡王府门前说出“裱糊匠”三个字连同说出“有些人就喜欢欺负死人,欠死人的恩情与欺负死人,同死人结下的仇,都只需烧些纸钱就能摆平”的声音。

没想到今次,又听到那道声音了,不似那日在兴康郡王府门前说出那一番令人醍醐灌顶之语时刻意压低的声量,这一次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叫他清晰的听出了这声音竟是出自一个女子,且听其音,似是年龄并不大的样子。

也不知这京城里哪家的女儿竟能说出这般一番话来!京兆府尹有些诧异,下意识的循声往人群中望了一眼:却见说话的竟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看其衣衫穿着颇为朴素,同他原先以为的是哪家诗书传家的大族门第教养出来的贵女截然不同。

不过虽是与自己想象的不同,这随意的一眼,还是令得京兆府尹下意识的记住了这少女的模样:一张不施粉黛,却尤为美丽,甚至胜过不少描眉点唇、悉心装扮的女子的脸。

这张脸……真真可谓是丽质天成!京兆府尹叹了一声,便连他自己也未想到,今日这随意一眼记住的脸,往后竟在这长安城中引起那般大的波澜来。不过,这皆是后话了,便暂且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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