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
他轻声说。
因为在没有确认之前,窃听和侵入别人的住宅始终是不光彩的。
神代清嗣推开窗户,跳进那间温馨的卧室,窗帷敞开着,被子和床单整理的一丝不苟。
空气中飘散着一阵软软的香水味,隐约间还残留着靡靡的荷尔蒙气息。
从表面上来看,罗丝的卧室是一间标准的小女生的闺房。
卧室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可爱的玩偶,半人高的泰迪熊、淡蓝色的小海豚、墙壁上的挂钩还挂着一只扑扇着耳朵的小飞象;精致的高立柜上摆放着硕大的奥地利水晶雪球,这是一件定制的艺术品。金发的天使蜷曲着羽翼,每一片羽毛都纤毫可见,庇护着蹲坐在雪中的金发女孩。
俨然是是罗丝和基司扮演的天使形象,看起来她的确对那个男人,或是扮演的角色爱的深沉。
墙壁上则是罗丝的照片,像是她一生的剪影:
第一次和母亲去游乐园、第一次穿上芭蕾舞裙轻掂起脚尖、第一次在中学的话剧社出演话剧女主,她扮演的是改编自萨克雷《名利场》中的角色蓓基.夏蓓尔,一个相貌娇憨的女孩委实不适合蓓基那一手握着野心,一手握着白兰地酒杯,纵横于伦敦社交场的冒险家形象。
剩余的照片,则一般是罗丝在和各种小动物合影,一半是基司.佛洛克哈德饰演的各种角色。
最后一张,是罗丝第一次在百老汇的舞台上出演女主,同样是改编自名着,她饰演包法利夫人,笑容灿烂。
神代清嗣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笑容灿烂、自信阳光的金发女孩形象,但不知为什么浮现出来的,确是邦妮的影子。
他细致入微的扫视过这座公寓的角落,怀着复杂的情绪搜查,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敲击着墙壁,执着的想要寻找到一些秘密,可惜一无所踪。
罗丝表现出的生活痕迹看起来太过单纯、善良、热爱生活,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景象与利欧.罗伯逊的证言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一个善于欺骗和出卖的人吗?
几次他想要就此离开,但眼前的事物越是美好,邦妮的身影就越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儿像是一座女巫的糖果屋,有着饼干做的墙壁、橘子糖做的窗户,巧克力做的门板,散发着奶油般的甜香气。
他俯下身体,轻轻掀开床下的地毯,一个隐藏的盖板露了出来。
轻轻地掀开盖板,将它推到一边,里面放着很多东西:
触目惊心。
许多血腥而惊悚的照片、一个被细针和刀子虐待的玩偶、一把手枪、绞颈丝、剧院的高层套间票、男式衣物和围巾、厚厚的一摞上锁日记本...
神代清嗣用一根针挑开了日记的锁,打开日记的封面,罗丝.福瑞德的形象在他心中丰满了起来。
她狞笑着,挤占掉邦妮在他心中的影子。
罗丝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字,笔触鲜明,结构匀停,不慌不忙地在笔记本上勾勒出一个疯狂的计划。
神代清嗣回想起方才在耳机中听到的声音,感到有些好笑。
在两人相缠的时刻,一个人的脑海中想的却是怎么杀掉另一个人。
罗丝的计划是这样的。
她从饰演的话剧《Golden Apple》中得到灵感,寄送了写着鲜红字迹“先给最美丽的女人”的金苹果给剧团,挑起所有人的恐慌...
她反复试验,将道具铠甲悬挂在化妆室到舞台的必经之路,到时候制造出道具铠甲坠落的意外,以加深所有人对于有外人对于剧团心怀不轨的误解...
她提前女扮男装,购买了剧场高层的包间票,以营造有人提前在那里布置射击位置的假象...
最后在这部话剧曲目终了的尾声中,使用手枪射杀她眼中的天使,也就是扮演者基司。
罗丝在笔记本中详细的计划了一切,包括基司何时从舞台的活动板门中升起,开枪杀死他之后再用镭射灯扫射观众席,造成是外人射击的假象,再将手枪挂在死者的衣物上让机关将作案工具带离现场。
神代清嗣眼中闪过冷酷的光,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计划的疯狂和‘缜密’。
对此他的评价是:花里胡哨的。
他不禁怀疑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尤其是计划整个杀人的步骤的过程中,她还在空白的地方大段大段的写上了赞美的诗歌,赤裸的表达自己对于基司扮演角色的爱慕和对他将要抛弃这个角色血淋淋的狠。
病娇就去往自己脑子上捅两刀赶紧投胎好吧,别搁这祸乱人间了。
神代清嗣飞快的翻越到最前面的日记,时间向前倒溯,字迹也变得稚嫩...
7岁
“爸爸死了...今后只有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了。”
“我好恨乔治,妈妈的爱要分给我们两个...”
“他今天又拿走了我的旧玩具...晚上他会还回来吗...玩具归他了...”
“他爬上了沙发的靠背...唱歌...好吵...”
“医生在抢救他...我好怕...怕他告诉妈妈”
“还好。”
15岁
“她凭什么独享老师的喜爱...明明我跳的更好...”
“看过童话《红舞鞋》之后,好像给她一双,让她一直跳跳到死啊!”
“呵,她的脚踝扭伤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23岁
“......”
“我陪利欧睡觉了,他真恶心。”
“他骗了我,并没有让我饰演女主角。我不明白XX凭什么?她一定背着别人做了很多恶心事...”
原本那里写着名字,但已经被杂乱的红色碳素笔描掉了,神代清嗣将背页轻轻翻过来,依稀还能看见镜像的黑色字迹,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凸痕,眼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好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代清嗣啪的一声合上了日记,呼出一口气。
他将一切都恢复成原样,所有的闹剧都重新锁进了盖板之下,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今夜的百老汇幽灵剧场将会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围绕着金苹果、女人的嫉妒、诡计以及死亡,罗丝的计划将会顺利实施,他没有想过要阻止。
但就如《荷马史诗》中的故事一样,杀死阿喀琉斯之后,彻夜狂欢的特洛伊城,将会迎来那匹导致他们身死国灭的木马。
他要在那个女人最为兴奋猖獗的时候,杀死她。
“阿伽门农要来了。”他笑着。
...
曼哈顿,FBI纽约分部。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封闭房间,赤井秀一沉默地坐在黑暗中,烟头在嘴角明灭,隐约有烟雾升起。
这是他习惯的思考方式,黑暗可以使人心无旁骛的思考。
如他所料,在今早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宣布了震惊纽约的连环杀人犯被FBI探员成功击杀的消息。
不过上级还算有点良心,在赤井不愿意出席的情况下,只是说鉴于联邦调查局的工作性质,功勋探员的身份信息不便透露,倒不至于真的找一个人去冒名顶替。
不远处的墙面上贴满了触目惊心的照片,面前的桌子上则摆放着一些证物,所有的细节他早已烂熟于心,不需要再去查看。
三枚铸造于1990年的一美元硬币,以及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写着简单诗句的塑料卡片。之所以说几乎一模一样是因为,第一张卡片经过了一些腐蚀,因为它曾经躺在蟒蛇的胃液中,字迹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了。
赤井曾经在FBI的档案库中查询过一切他能想到的线索,他们也一度将要接近案件的突破口,但杀手在他同事的眼前杀掉了第一桩案件中的唯一幸存者,那可能的关键证言,在一枚.50的狙击弹的威力下化为了一滩冰冷的烂肉。
之后他又有了有趣的发现,第二桩案件中死亡的医生生前看过的最后一部话剧就是来自于第三桩案件中的死者利欧曾经拥有过的剧团。
接着他又查询了那部话剧,发现女主演涉及一桩神秘的失踪案件,那个案件曾经在纽约引起过轰动,但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没有发现。
当时他正化名诸星大,绞尽脑汁地筹划着刺探黑暗组织的计划,当然顾不上去关心一件失踪案件的进展。
看起来这些线索是有联系的,但联系太过牵强。
朱蒂.斯泰琳走进房间,微笑着递给赤井一杯咖啡,俯下身子看着桌面上本案中的所有证物。
“一张不错的专辑。”
朱蒂轻轻地拿起桌上的证物袋,那是中央公园毒杀案中留在现场的专辑,披头士的代表作。
透过塑料薄膜,专辑封面上那由艺术家绘制,大气磅礴的群像图展现在眼前,正如专辑名《Sgt.People'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寂寞芳心名人堂)》一样,除了The Beatles的全体成员之外,还有诸如马龙.白兰度、玛丽莲.梦露、鲍勃.迪伦在内,涉及影星、谐星、作家、艺术家、运动员甚至印度灵修师等诸多领域,足足几十个人的面孔。
“专辑封面让人想起茨威格的一本书的书名。”
“可惜死亡带来的恐惧胜过爱好,如此珍爱的事物到了将死之刻,也免不了有所损伤。”
“毕竟人最珍爱之物就是生命。”赤井静静地吹着咖啡。
“奥斯卡.王尔德的脸,被蒂姆医生的指甲挠掉了,还有专辑名字中的Hearts。”朱蒂微笑着解释道。
“嗯?王尔德是谁。”赤井秀一疑惑脸。
朱蒂满脸震惊。“你真的不知道王尔德是谁吗?”
“你好像不太相信。”
赤井秀一笑笑,看着诧异的朱蒂。“就算知道这点知识,我也会尽量忘掉。”
“忘掉?”
“没错。人类的大脑是有限的,我也不例外...所以,给我讲讲王尔德吧。”
“你觉得这跟案件有关系?这太荒谬了。”
朱蒂将手指划过嘴角,眼神中闪烁着敏锐的光。“不过,我倒是想起来,我们在蒂姆医生家取证的时候,他看过的最后一出话剧,就是改编自王尔德唯一的长篇小说。”
“哦?《道雷.格林的画像》?”赤井沉吟道。
“你不是知道吗?”朱蒂.斯泰琳皱了皱眉,做出一个佯装嫌弃的神情。
“我只是记忆力不错,并没有看过。所以给我讲讲这部小说的内容吧。”
“贵族少年道雷.格林是个性格温和、相貌俊美的人,有一天他的一位画家朋友霍尔沃德为他绘制了一副肖像,他发现自己的肖像是如此的英俊,于是在另一位画家的蛊惑下,他向着画像许下心愿,让自己永葆青春。”
“从此之后他的青春永驻,所有的苍老和人世间的罪恶由画像中的自己承担。”
“直到他玩弄了一位女演员的感情导致了她的死亡之后,画像开始变得丑陋而邪恶。”
“从此他开始放纵自己的欲望,而画像也变得愈加丑恶,终于出于对画和自己丑恶灵魂的憎恶,他谋杀了为他画像的画家,以及欺骗了前来为姐姐寻仇的女演员的弟弟,致使他死于非命。”
“最终女演员弟弟的死亡唤醒了他的良知,他举起刀子刺破了画像,从此死去,容颜变得苍老丑陋,而画像则恢复了年轻时的俊美。”
赤井秀一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一个无聊的故事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是我错了,这好像和案情并无关系。”他说道。
朱蒂嗔怪地说:“是你非要听的,不过这是小说的剧情,改编成话剧时他们将画像改成了镜子。”
“你知道这部话剧上映的地点吗?百老汇的幽灵剧场一直有一个镜子保护神的传说,因此他们创作了很多关于镜子的话剧。”
她话音未落,赤井已经站起身来。
“你去干什么?”
赤井的手已经拉开了房间的门,他边穿外套边疾步走去。
“我总是在想,什么样的谋杀动机才能让凶手制造这样的仪式感。”
“你的意思是?”
赤井没有正面回答,“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朱蒂.斯泰琳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记得蒂姆医生的家中几乎没有镜子,只有她妻子的更衣室里有唯一的一面穿衣镜,这并不寻常。”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行程会有一些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