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雷克雅未克。
我们确实当晚就到了木屋别墅。那时是当地时间晚上10点。是十五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减去时差的结果。
时间在飞行中被折叠了。
踏下舷梯的那一刻,我对周照说:“我们赚到了时间,生命的长度被物理延长……”
他不合时宜地反问:“那飞回去的时候怎么说?”
我哑然。
他失笑。
他喜欢看我吃瘪。
保姆小心翼翼地抱着昭昭走下舷梯,她小小一只依偎在大人的怀里,头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子,毯子是斗篷样的,帽子顶端有卷曲的绵羊角,更衬得小朋友像只毛茸茸的小绵羊。
我怕周照的笑声惊动昭昭,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睡着的时候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睛翕开一道缝,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
这孩子睡觉很警醒。
我竖起食指比在唇上,对周照挤了挤眼。
他搂着我到一旁,小声问我:“你有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嗯?”我看着他。
“她睡了一路,回别墅恐怕要闹腾。”周照说,“这是昭昭第一次出远门。小孩子不会倒时差,对孩子来说,现在就是第二天上午了。”
“哦。”我看看这张可人儿的小脸,心里觉得柔柔的。
“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我忍不住说,“我尽力吧。”
如果,带孩子也是秘书工作的一部分……
“她很喜欢你。”周董说,“我看得出来。”
我心想,可家庭教师说,她管谁都叫“妈妈”。
想到这里,我突然被“妈妈”这个称呼给击中了……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害羞,我不自觉地搓了搓脸颊。
周董大概是以为我不太有信心,他鼓励我:“别太有负担,还有老师和保姆协助。”
这话不知道哪里奇怪……
就像周照说的。果然,一坐上接我们的保姆车,车子颠簸地行驶在荒原公路上的时候,昭昭悠悠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茫然的眼睛四处张望。
她在安全座椅上用目光搜寻片刻,随后朝着周照张开小手:“爸爸,抱~”
孩子刚睡醒的时候最脆弱,此刻,她先想到了父亲,那就表示周照是昭昭最信赖的人。
周照虽然宠孩子,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他坐在后面一排,忽略昭昭的索抱,说:“昭昭,车子在行驶,爸爸抱你是很危险的。”
我看了周照一眼,老板有自己的育儿方式,自然轮不到我指手画脚,但想到周照刚才对我的叮嘱,我维护着周照的立场,微笑着小声劝到:“昭昭,你看,在车上,我们每个人都系着安全带呢。安全带在保护着我们哦。”
昭昭撇了撇小嘴,有些委屈地转了转骨碌碌的眼睛,把小手放回去,摸了摸自己胳膊肘,好像在安慰自己。
我看了有些心疼,又看看周照,周照则安之若素。
但周照立即悟出我眼神中的埋怨,越过走廊摸了摸我的手背,似是安抚了一下。
我忍不住挑着眉用唇语嘀咕:“女儿要富养。”
他半边身体越过走廊,贴着我的耳朵说了句:“连夜带来冰岛观鲸不算富养?送她上私立学校,配备最专业的教师和保姆团队呢?”
我瞬间无话可说了,再一抬眼,看到昭昭已经专心地看着窗外,数着窗外经过的一座座雪山。
小孩子是没那么执着的,执着的大概是大人。
小时候因为自己没有被满足的愿望,长大后便要投射在孩子身上,却并未想过孩子需要的是肤浅的拥抱还是对世界的好奇心。
……
这座孤独于北大西洋和北冰洋之间的岛屿,在冬日的极夜里,展现着属于它的独特魅力。
蜿蜒的公路似乎一眼望不到头,两旁黑黢黢的雪山和山顶被车灯照亮的皑皑白雪,在墨蓝色星空的映照下,构成了无比壮美而又苍凉的画卷。
去的一路上,没有看到极光,我疑心是车灯太亮了,心中有小小的失落。
随后,车子停在一个院子门口,看屋子的管家夫妇在车灯的光芒里,打开了院门,一只高大的阿拉斯加犬浅吠了一声,但似乎嗅出来人的气味,立即摇起了尾巴。
周照拍了拍大狗的脑袋:“hey,buddy。”
昭昭奶声奶气地学了一句,逗得众人大笑。周照纠正道:“狗狗名字叫John。”
“hey,John。”昭昭的雪地靴陷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拥抱狗狗,没有人阻拦她,但我看到周照有些紧张地蹲下来,是护住女儿的姿势。
狗狗很温驯地露出二哈特有的憨憨表情。
昭昭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那一刻,周照立即抱起了昭昭,管家打开厚重的桐木装甲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跃层的两层小木屋。
有着一通到底的透明装饰玻璃幕墙和跳跃着火焰发出毕剥声的现代壁炉。
我心想,在这样的房子里看雪,一定很棒。
大家都在进门的台阶下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到地板上,地板是温热的,再往里走,整个客厅区域都铺着厚厚的地毯,绵软又厚实的,只觉得脚掌像是踩在云朵上。
昭昭放肆地奔跑起来,她兴奋地发出尖叫,扑向沙发上的两只大鲸鱼。
管家应该是知道小朋友过来观鲸的,准备了两只巨大的毛绒玩具,一只个头小一些的头圆圆的,有着黑白斑纹的虎鲸,还有一只是个头大一点,嘴巴扁扁的座头鲸,它有着长长的双鳍,昭昭抱起座头鲸扇动它的翅膀,再度发出兴奋的尖叫。
这时候,家庭教师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才改为抱着鲸鱼满地打滚。
面对小孩子满地爬的举动,周照是不管的,他带着我走到楼上的房间,指着和他对面的那间对我吩咐道:“给你安排了这间。”
“开门就能看到我。”他强调。
虽然没什么好笑的,可我依然忍不住笑了笑。
当我还在弯腰收拾东西的时候,周照过来敲门了。
他倚在门框上,他朝我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好了吗?我们出去?”
“昭昭呢?不带昭昭吗?”我惊异极了。
“唔……”他耸了耸肩,让出半个身位,让我听楼下的声音。
楼下不间断地传来小孩子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尖叫声。
“她在做什么?”
“她正在满屋子找宝藏。”周照说。
我探头看了一眼,她正从楼梯角的三角区拖出一只海豹,沙发上还站着一只北极熊。
“再找一会儿,她就该累得要午睡了。”周照说。
所以,是你想偷溜出去玩?
刚刚才树立起的“好爸爸”的形象轰然倒塌。
嗯……男人至死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