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响了。
我停步的一瞬,后面的乘客鱼贯而出,甩动的手肘撞击着我的皮包,我突然意识到我挡在了路中间,我拿着手机走远几步,倚靠在站台的巨型石柱旁,背过人群接起了电话。
“您好。哪位?”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陆星。”
在他呼唤我名字的时候,又一班地铁呼啸而过,站台风掀得我站立不稳。
“周……周先生,咳咳。”
不知是因为风的关系,还是因为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我,我的气息不稳,一口气悬在胸腔里,最后化成了一阵咳嗽。
“你没事吧?”
我咽了口唾沫,止住了咳嗽:“我没事。”
他在电话那头等着我把话说下去。
毕竟是我先找的他,可我也没想到周董会第一时间打过来。
安静的一瞬,他那边有淡淡的背景声透过话筒传过来。
像是零碎的交谈溶化在舒缓的音乐声中。
他在应酬。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为了这样一个人打断周董的应酬,不唐突吗?
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我只希望在云淡风轻的时候提起这件事。
不想让周董觉得我会专程为了替他求情来麻烦他。
可最终还是他先开口。
“电话里不方便说?”他的嗓音低沉。
“您在忙吧?”我说,“要不然我明天来公司找您?”
“我以为你很急。”他轻笑了一声。
我更难过,我以为我一开口,就会破坏他此刻的心情。
我:“嗯……之前是有一点。”
“现在不急了?”
“您明天没有空吗?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我明天再找您。”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你跳过探戈吗?舞者的扭头和抬腿的方向刚好是反的。
我现在就有那种感觉。
我觉得周董想让我现在就说,我心里也明明想说的,可却在不断地拒绝。
别扭。
我的心在闹别扭。
周董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明天会飞新加坡,你再见到我,是后天。”
又一辆地铁即将启动,我的耳边响起滴滴的蜂鸣声。
那声音催促着我,如同周董话语里的意思。
我陷入沉默,再度纠结。
“你在地铁里?”他突然问。
“嗯。”
“这样。我给你个地址,你现在打车过来。”他替我做决定了。
电话里,他把地址报了两遍,提高音量问我:“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我等你!”他没给我反悔的机会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的眼睛里很快地浮上了一层水雾。
在经历了现实和内心的剧烈撕扯之后,是周董的话在给我托底。
我想,他也许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车子停在滨江那栋堪称上海地标的高档写字楼前,保镖带我坐电梯到了101层。
电梯速度很快,在耳膜轻微的嗡鸣声中,电梯停下了。
保镖挡住门让我下来,他对我的态度很恭敬,同时我也开始疑惑,为什么不是晚班的助理来接我?
不过,假如再度遇到孟孟,我大概也会感到尴尬。
当保镖领着我穿过酒店大堂一直进入意大利餐厅的一路上,我都没有见到其他助理,最后在用琉璃屏风隔开的VIp区,我见到了周董。
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
他悠闲地翘着腿在俯瞰夜景。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夜上海。
每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都亮着璀璨而夺目的灯光。
“陆星。”他转眸看到我,在他如珠宝般通透的眸光中,我感到了局促。
明明他才是“星”,还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一颗。
我悄声喊了一声:“周照。”
是他叫我这样喊他的,但此刻我这样喊他是出于私心。
仿佛如此,我们的距离就能近一些。
他笑了,玻璃窗倒映出他的侧影。
“你坐。”
他朝我抬手的时候露出手腕处用珠宝做的袖扣,跟这个地方浑然地般配。
我忽然想到,他位于这个城市的至高点。他的脚下就是繁华的夜上海。
而我本来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是因为周董我才来到这里。
我气势全无,我那么的渺小。
我在周董的注视下坐下,我猜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尴尬。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铺着白布的欧式餐桌。
坐下的时候,我瞥见头顶的金属装饰,那是一个极其抽象的艺术装置,我看它像是一条巨鲸。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我的目光依然逗留在周董的眼睑下方。
我连看,都不敢看他。
他只是悠闲地坐着,气势已经压倒了一切。
他嘴角动了动,他笑的时候唇角有弧度。
“电话是我打的。是我叫你来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他越是不紧不慢我便越是焦灼。
再拖下去,我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于是,我把心一横:“周董,他欠了你多少钱,我替他还吧。”
话出口,我才意识到,我成了另一个艾小鱼。周董会怎么看我?
这个发现,让我突然感觉耳根发烫。
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幸好现在灯光昏暗,我才没有更加慌乱。
“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他的语气沉稳,像是并不感到意外。
我蠕动嘴唇,身不由己地说:“他会留下案底,以后再找工作很难。而且,他是家里的独子。还有,他是我闺蜜的前男友。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哦。”
轻描淡写的一句“哦”?
到底是“告”,还是“不告了”?
我拧着眉头,绞尽脑汁想着能帮王鹤伦开脱的话。
这时,周董笑了笑,很轻的笑声,但我听到了。
“不告也可以。”他说,“本来也是为了你。不告就不告了吧。”
我长吁了一口气,胸口的浊气像是全部被吹散在空气里。
“谢谢周董。”我站起来,对他鞠了个躬。
我知道这样很谄媚,可是我也不知道除此,还能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可是这个鞠躬没有完成,我刚要弯下身子,他拉住了我的手,将我轻拽了一下。
我傻傻地看着他,他仰头,有轻微的抬头纹,看上去比平时更显成熟。
他反问:“耽误我的时间,若是为你自己倒过的去,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不应该啊?”
我难堪极了。
他又轻拽了我一下,让我坐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
他支着手肘,侧头看我。
我咬着下唇,说:“老板,您是不是要处罚我?”
我只是他的助理,我们之间应该只有工作之内的关系,工作以外的求情,就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