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是不是说上次选早餐的事?上次是我欠考虑,下次我会认真挑选。”
既然有和老板独处的机会,为自己申辩两句也不为过。
也许老板龙颜大悦,就给我甩个红包。
老板淡笑一下。
“你觉得我是在怪你?”
难道……不是吗?
我不说话了。
“你这个人迟钝的时候很迟钝。敏感的时候又太敏感。”
老板看着我,看得我心慌。
我怎么听不懂您什么意思呢?
“算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
他重新戴上手套准备把蟹壳黄从烤箱里取出。
烤盘放在隔热垫上,诱人的酥饼发出新鲜出炉的香气。
“别急。冷却一下。”老板看我虎视眈眈的样子才这么说。
“哦。”我舔了舔嘴唇。
“你很饿?刚才怎么不说。”老板说,“我这里又不是没有吃的。”
“不是啦,我还好,就是因为太诱人了。”
我心里想,你是老板诶,别人敢在你面前说真话吗。
然后我就听到老板叹了口气。
我看到老板对着一晚上的劳动成果叹气,我突然于心不忍。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叹蟹壳黄的气。
他叹什么气,我想应该就是孟孟说的,站在人的生物属性上,大家都没什么不同。
他也会无聊到一晚上做一炉蟹壳黄来打发时间,而且还想要我这个地道的上海人夸一句“味道真好”。
这种渴望被真心肯定的心情,也没什么不同。
老板觉得我不懂,其实我懂。我知道我懂。
于是,我调整语气说:“周先生,我不是不好意思说肚子饿,我是真的很期待你做的饼。
因为你做的很用心,用心做的就不应该被辜负。”
后面一句是我胡诌的,我平时说不出这么煽情的话。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到老板眼眶有点红。
我又有点生怕自己说错话的感觉了。
生活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了这么点事就湿润了眼眶。
就是那一刻,我发现我的老板不是常人。
而且,我迅速联想到了“赤子之心”这个词。
泪水沿着他的眼角微微滑落。
情急之下,我踮起脚尖伸出食指为他抹去眼角的泪,因为手边只有厨房用纸,我总不见得拿这么粗糙的纸给他擦。
而他的手上戴着烘焙手套又不方便擦。
他有些不好意思,偏了偏头,抬起手臂用袖子蹭了蹭。
“不好意思。”他转过头,眼神很温柔,像受伤的大狗。
我心里更难受了。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情绪失控。
他摘下手套,转身从橱柜里拿出食品夹和盘子,我从他手里接过。
“我来吧。”我说。
老板没跟我抢。
我本来想说“你忙了一晚上去歇一歇”,可我又怕这个话说的感性了,让老板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再度垂落。
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工作。
我低着头专心地夹着蟹壳黄,饼皮非常酥脆,甚至微微看到里面摇晃的流心。这是多认真学了,才能把饼做成这样子。
他刚才还说吃坏肚子上医院的话,现在听起来像是变相自夸。
周董搞不好是被投资事业耽误了的米其林大厨。
想想也是,一般人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怎么敢把朋友请到家里展示厨艺。
我也是太有偏见了。含着金汤匙出生就一定是纨绔子弟吗?起码我的老板有时候不是。
对待感情方面我保留意见。
啪,一片酥皮掉了下来。
我提醒自己再小心一点,不然上面的酥皮会掉成癞痢头,就不像金黄的蟹壳了,像正在蜕壳的软脚蟹。
想到这里,我有点好笑,忍不住用余光找寻老板的身影。
老板不在厨房区域,也不在餐厅,再远点的地方就不是我目之所及了。
他像是去了客厅。
他的房间这么大,住得这么空旷,晚上不害怕吗?
正这样想着,我听到砰的一声,吓得我手一抖,正夹到一半的蟹壳黄碎了。
我趁老板不注意赶紧毁灭罪证,将碎掉的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味道还真不错。
但吃得太快了。
只能品出大概,老板做了两种馅,我吃到的是甜馅儿,玫瑰豆沙。
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很考究的味道,玫瑰蜜真的有玫瑰味,豆沙是有颗粒感的,还有松仁的香。
虽然是上海小吃,恐怕比上海许多街边小铺都要做的好。
老板要是开个饼铺,排队的人一定不输“阿大葱油饼”。
这是上海摊另一家有名的小吃铺子,在一条小巷子里。下次我要想办法带给老板尝尝。
我舔了舔嘴唇,夹起最后一只装进盘子里。
我把盘子端出厨房,一转眼看到老板已经回到了餐桌旁,一只手里拿着一支香槟,另一只手里夹着两只香槟杯。
原来,刚才砰的一声,是开香槟的声音。
他给两只杯子里都倒上了酒。
我想起不久前才发生的荒唐事,忙说:“周先生,我不会喝酒。”
“香槟不算酒。”他说。
“我真的不会喝。”我坚持。
然后,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喝醉过?”
我就奇怪了,我只是说我不会喝酒,老板怎么就突然联想到了这个。
我摇头:“没有。我就是不太爱喝酒。”
老板一脸不信的样子,但也没再坚持,指了指水柜:“那你喝水吧。”
我刚要转身去拿水。
老板又问:“你喜欢吃甜的?味道怎么样?”
我:“……”
老板似笑非笑地点点自己的嘴角,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挺、挺好吃的。”我结结巴巴。
我用手指用力抹着嘴唇。
这一晚上,我怎么智商掉了这么多。
老板一定误会我“偷吃”了。
不过老板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的。
他开怀大笑。笑着笑着,他一仰脖子将香槟一干为尽。
他把洋酒喝出了白酒的气势。
“老板,你喝慢点。”
他摆了摆手:“没事。我相信你。”
我:“……”
相信什么?
然后他放下杯子,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来,我帮你选一瓶水。”
老板,你牵我手干嘛?你才一杯香槟就醉了吗?
我从老板手里抽出了手:“不用了。我觉得刚才那个水很好喝。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那个是限量的,一个月限量5000瓶。我们刚才把这里的最后两瓶喝完了。”老板看着我说。
什么!
我瞪大眼睛:“水还有限量的?”
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玻璃瓶,它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来自瓶身上装饰的水钻。
我怀疑是瓶子贵。
“多少钱一瓶?”我问。
老板说:“人民币吗?”
我点头。
他伸出四根手指。
“一瓶?”
老板点头,似笑非笑。
我都没心思观察老板修整得漂亮而幼圆的指甲了。
我只想告诉老板我真的很想把瓶子带回家。
“有不太贵的水吗?”我说话的声音底气不足。
老板陷入了沉思。
我想了想,比出一个“耶”:“两位数的?”
老板皱起了眉头。
“算了。”我转回身,坐到餐桌旁,“我还是喝香槟吧……”
老板说:“不要勉强。”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吧,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一次。